暗夜香水

长弓牧野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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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(一)

    夜色渐浓,一种异香,在暗夜悄然绽放。

    参加“攻山”的队伍越来越庞大,马达的轰鸣在山坳回响,象一只只被激怒的怪兽,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。

    “攻山”也叫“漂移”赛车的一种方式。这是一场地下赛车,没有标准赛道,只有一条地处市郊的盘山公路,九个大弯,十八个小弯,二十公里赛程,魔鬼和天使一齐在路上舞蹈。

    牟柯轻轻轰了轰油门,改装过的引擎立刻发出畅快无比的咆哮,象一只蓄势待扑的猎豹,浑身充满征服的欲望,就等雷霆万钧的一击。

    在几十辆整装待发的赛车里,牟柯这辆雨燕看起来极其普通,甚至有些粗陋,如果不是车尾凸起的滑翼和车身绚烂的斑纹,不会有人把它和赛车联系在一起。但是,内行人一听发动机声音就知道,这只看似柔弱的燕子,一旦进入赛道,就会变成一只迅猛无比的猎豹。

    是的,是猎豹,不是烈马。

    (二)

    “攻山”是今晚的第二场决斗。半小时前“04”赛场的硝烟刚刚散尽,空气中,还残留着车轮橡胶与地面高速摩擦所产生的刺鼻味道。

    让牟柯意想不到的是,他精心改装的雨燕在这场“0到400米直线竞速”中,居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。康维雄驾驶的雪铁龙率先冲过了终点,紧接着,他一打方向盘,来了个九十度横摆,两道耀眼的车灯光,立刻罩在了翟青的身上。翟青是牟柯的女友,身材高挑,瘦削骨感,在数十位观战的美女中,显得格外惹眼。按惯例,车灯罩住的女郎就是这场冠军的女主角,必须出演赛车场最刺激的一幕——跟本场冠军激吻三分钟。牟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友被康维雄紧紧楼在怀中,翟青却不在意,她的双臂搂着康维雄粗大的脖子,又踮起脚尖,一条腿挟住康维雄壮实的臀部,她用脸上灿烂的笑容告诉牟柯,自己也是冠军。这就是游戏规则,愿赌服输。牟柯狠狠地咬了咬牙,双拳重重地砸在喇叭上,但是,愤怒的喇叭声,眨眼就被数百人发出的欢呼声淹没了。

    翟青成为牟柯的女友,最多用了半小时,半小时后,他们就坦然搂住对方,成了车展台一道新的风景。牟柯相信,上天既然安排了这次邂逅,一定安排了至少半个世纪的牵手。但是,不到半年,牟柯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,他的直觉告诉他,翟青越来越象一朵流云,看似流连在自己的天空,却忽高忽低,时远时近,握不住一缕真实。

    如同现在,分开不到两分钟,翟青已心甘情愿地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,喘气若兰。

    (三)

    “攻山”的预备信号已经发出,距出发还有五分钟。牟柯平静下来,熄了灯,熄了火,静静坐在车里。翟青也闭了眼,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养神,一股别致的stella香水味在车里弥散。

    如果没有那一阵揪心的疼痛,这该是一个十分美妙的时刻,摇下车窗,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,香水和彼此的气息相互交融,谁都有可能在夜色中微熏。牟柯深吸了一口气,摇摇头,想把康维雄的影子彻底删除,但不可能,在即将开始的这场较量中,康维雄依然是他的对手。

    牟柯的雨燕车是翟青推荐,那时,她在雨燕展台当车模。此前,牟柯对雨燕谈不上好感。他有自己的奥迪和路虎,一个豪华舒适,一个动感十足,一文一武,刚柔并济,足以彰显一个成功男人的品位。也许是鬼使神差,牟柯从展台前经过时,嗅到了stella抵达灵魂的异香,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,而且,再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。最后,翟青顺理成章地将雨燕车卖给了牟柯,顺便把自己也装进了牟柯的车里。

    所谓闻香识女人,每一种香水都代表世间的一类女子,但并非每一个女子都适合某一种香水。香水是有灵性的,找到真正的主人,就会散发天然的魅力,从手腕、耳根一直浸漫到灵魂深处,成为女人身体的一部分。翟青本不是那种让人一见钟情的女子,她的眼睛不大,五官也有瑕疵,但她有魔鬼的身材和独特的异香,举手投足之间,狂野与宁静交替,象一个坏得可爱的精灵,很少有人能抵挡这种诱惑。

    牟柯也不能抵挡,他觉得翟青正是这款充满对比元素的stella,既糅合了玫瑰的脆弱和琥珀的内俭,又兼具了鸢尾的馥郁和铃兰的激情,不乏娇柔与妩媚,又充满性感与狂野。于是,他认定,这款stella注定就是为翟青准备的,不是为她这一类女子,而是为她这一个,仅此一个。

    就这样,牟柯成了stella香水的俘虏。而这辆雨燕车,不过是一种道具,只是用来承载那种特别的观感和嗅觉。

    (四)

    直到很久以后,牟柯才想明白,自己不是被一种叫stella的香水俘虏,而是被一个叫翟青的女子俘虏了。

    都说,云在山巅,登上山巅云更远。这是一种禅意。牟柯不解禅意,因为他是凡人,过着简单的真实的生活。他有自己的公司,有自己的朋友圈子,也有自己的生活节奏,但是,他万万没有想到,在一个并非特别的日子里,一个女子,一种香水,竟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。那种带着点诡秘的异香,既安宁,激情,伤感,又率性,颓废,优雅,让他在刹那间迷失了自己,再也无法找回那份稳重与从容。

    翟青是自由人车友俱乐部的职员,做车模是她的兼职。自由人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民间车友社团,会员数百,经常参加“攻山”和“04”活动的不下百人。粉丝团则更加壮观,一到赛车时刻,远远近近的青春靓女都聚集于此,个个长靴短裤,裸肩露脐,云丝飘飘,让圈外人煞是羡慕。

    牟柯已是圈内人,但他并不羡慕这种氛围。他的公司里同样美女如云,以致于让一些别有用心的客户,有事没事都往公司跑,而且,一蘑菇就是大半天。他甚至想过,是不是该更换一些年轻的女职员,以免被人误以为他的公司不是做房地产,而是做模特经纪的。牟柯加入自由人,只有一个原因,那就是翟青。公司里的人都闹不明白,比翟青漂亮、性感、有气质、有档次的美女多了去了,为什么牟柯偏偏爱走这一座独木桥?

    最闹不明白的人,是公司秘书裴洁。这半年,牟柯居然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,而且,早已忘了“今天你很漂亮”的口头禅。裴洁觉得突然间自己成了荒野中的一朵孤独的花,盛开无人赏识,凋谢也无人问津,开与不开都无关紧要。有些客户不知内情,依然打电话给裴洁,请她安排约见牟柯。裴洁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:“现在老总不在公司,估计在自由人俱乐部,要么,就在去自由人的路上。”

    裴洁现在称牟柯为老总,以前喊牟总。

    (五)

    最后3分钟,数十盏车灯齐刷刷打开,四周如同白昼。

    女友们相继下车,自发聚到一起,谈论起时装、香水和彼此的发型。翟青也下了车,款款穿过亮光,消失在黑暗中,但她的香水味道,还留在车里,淡泊,热烈,飘渺,柔媚,袅袅升腾,漫无边际。

    “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”裁判一声令下,数十辆赛车依次冲向赛道,马达的轰鸣声,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,人群的尖叫声,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,让整个山坳都沸腾起来了。

    牟柯驾驶雨燕车,疾速行进在盘山公路上。他熟悉这条赛道,甚至对每一路段的弯度和倾斜度都了如指掌,因此,他比任何人都显得自信,不到第三个弯道,他就把众多车手抛在身后,跻身到第二个车位,他的前面,只有一辆雪铁龙在飞奔。

    雪铁龙车手康维雄与牟柯是完全不同的人,粗犷彪悍,言语粗俗,霸气十足,脸上总挂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和阴阳怪气的坏笑,却颇有女人缘,女友换得走马灯似的。此时,康维雄已从后视镜里发现了紧随其后的雨燕,他突然兴奋起来,摇下车窗,向牟柯比划了一个拇指朝下的动作。接着,又一轰油门,加大马力向前冲去。

    康维雄的挑恤激怒了牟柯,脚下一用力,引擎发出长长的怒吼,120,130,140,雨燕象箭一般飞射。弯道,换档,打方向,车身盘旋漂移,宛如飞翔的鸟。陡坡,提速,爬升,紧接一个俯冲,人和车完全失重,宛如腾云驾雾。飘移和失重本是“攻山”的两重境界,但此刻,牟柯已顾不上体会那种冒险的刺激和美妙,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雪铁龙的尾翼,等待超越的时机。康维雄似乎看透了牟柯的心思,一会儿直行,一会儿蛇行,牢牢占据主车道,牟柯几次势大力沉的扑击,都被他的太极手打回了原形。

    最后一个弯道已进入视线,这是牟柯最后的机会。牟柯熟悉这个弯道,知道弯道右侧有一块退耕的荒地。平常练车的间隙,他总是和翟青躺在这块荒地上,惬意地摆着“大”字,让阳光暖暖地照着,和风徐徐地吹着。弯道越来越近,牟柯开始提速,雪铁龙好象并未发觉潜在的威胁,依然不紧不慢地压着道。突然,牟柯猛轰油门,雨燕象一只受惊的野兽,呼啸着冲向荒地。5米,3米,1米,就在即将超越雪铁龙的刹那,牟柯傻了眼——他的面前是七、八个刚挖好的树坑!来不及作任何反应,雨燕一头扎在树坑里,又被巨大的惯性掀起,接连完成几个高难度的前滚翻后,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路侧崖壁上。

    (六)

    第一次前滚翻时,牟柯是清醒的,撞击崖壁的时候,他也有些许意识。但是,他已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。他知道,一切都无法改变,他没有时间去想象最后的结局,唯一的愿望,只是嗅一嗅翟青留在车里的异香。他强打起精神,艰难地吸气,然而,他没有闻到stella香水的味道,也没有嗅出翟青特有的体香,一股浓烈的烟火味,已迅速扑进眼帘、鼻孔和咽喉。

    牟柯已完全失去了知觉。他成了植物人,住在特护病房。

    前两个月,到医院看他的人还门庭若市,两个月以后,许多人已有意无意地忘了他的存在。只有公司秘书裴洁还守在他身边,给他擦洗身子,按摩手脚。她相信,牟柯总有一天会醒过来,不管这一天有多么遥远,她都会一如既往地等待。她希望牟柯醒来的时候,第一眼看到她,并且用熟悉的声音告诉她:“今天你很漂亮。”

    翟青在两个月之前也来过,她的到来,让病房热闹了好一阵子。医生、护士和隔壁的病人都挤进牟柯的病房,说是老早就想来关心一下这个不幸的人。

    翟青离开时,宣称来看牟柯的人也鱼贯而出,没留下任何问候的言语。

    只有一声不着边际的慨叹:“啊,好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