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3.认错

三千大梦叙平生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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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整个酒店好像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断电静了一瞬。

    林暮冬蹙了下眉,在一片黑暗里撑身坐直。

    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困得摇摇晃晃,说不定现在已经睡下了,因为这种事再把人硬敲起来,反而可能再被吓到一次。

    他们最后交谈的内容,也并不算多令人愉快。

    小姑娘的梦至少应当是好的,有可乐,有青团,有棉花糖,温暖沁甜的。

    不该被打扰。

    清冷月色被风裹着,沿着没关上的窗户灌进来。林暮冬沉默着的身形逐渐绷紧锋锐,右手隐进袖口,重新慢慢坐回去。

    刘娴盯着门缝,幽幽叹了口气:“真瘆人,紧急通道的灯居然还是绿的。”

    林暮冬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神色依然冷淡,不为所动地侧过头,阖眼迎上深夜的彻骨凉意。

    刘娴很坚持,举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翻东西,在他耳边念念叨叨:“要是正好在洗漱,就更惨了。打手电不打手电呢?不打实在看不清楚,打了效果就要命了,镜子里一圈光,光里一个你……”

    林暮冬肩背轻轻绷了下。

    刘娴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小台灯,插上充电宝按亮,在脸下晃了晃:“小姑娘最容易自己吓自己了。我家闺女平时别说停电,把灯都给她关了,一个人在床上都能吓哭——”

    她的话音还没落,林暮冬已经霍然起身。

    有些年头的酒店防盗门晃了两晃。

    刘娴挑了下眉毛,看着已经消失在门外的林教练的背影,放心地拍亮了最后一盏充电台灯。

    /

    酒店的基础设施条件有限,停电检修的通知很快被发到各个领队的手机上,走廊里短暂响过一阵喧哗,就又归于安静。

    林暮冬站在叶枝房间门口,想敲门,手抬起来又停下。

    第一回就是这么把人吓哭的。

    不想再吓到叶枝,林暮冬闭了下眼睛,靠在门边,尽力把声音放得温和:“是我。停电了——”

    才出声,屋里忽然传来异常清晰的“咣当”一声。

    林暮冬心头倏地一悬。

    屋子里看不见东西,说不定就会磕着碰着。林暮冬担心小姑娘不小心受伤,语气轻缓,给她一点点指挥:“稳一点,先开窗帘,看得见东西再动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这里的隔音实在不好,林暮冬隔着道门,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动静,几乎也能差不多脑补出小姑娘的行动路线。

    拉窗帘,挪椅子,确认能出来的路线,绕到门廊开门——

    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一门之隔停住,门被拉开条小缝,冒出来了个小脑袋。

    叶枝的眼睛慢慢睁大,望着林暮冬身后的背景色。

    四处的照明灯都熄了,走廊里也黑漆漆的一片,窗户外面透进来嶙峋的枝杈倒影,风刮得刺耳,呼啸着把枯枝晃得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漆黑一片,亮着的就只有红色出口和绿色的紧急通道提示,两种刺眼光芒交相呼应,怎么看都让人忍不住瘆的慌。

    小姑娘才反应过来害怕,轻轻打了个哆嗦,咽了咽唾沫。

    林暮冬低头,看着开了门反而被吓着的小姑娘,无声蹙了下眉。

    还是不该来的。

    叶枝大概是已经准备休息了,身上换了浅杏色的小鹿睡衣,领口的扣子没系上,脸颊透着热乎乎的淡粉,平时顺服的短发稍有点儿乱,在影影绰绰的月色下显得毛绒绒的。

    套间窗户始终开着,林暮冬身上太凉,不想冻着叶枝,向后退了半步,袖口忽然被轻轻牵住。

    小姑娘的手纤白柔软,牵着他的衣服。像只警醒的小仓鼠,探出半个肩膀警惕地往两边看了看,把半夜来敲门的林教练飞快叼回屋子,反锁了门。

    和当初一块儿在休息室用微波炉的动作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甚至比那个时候还更熟练了。

    林暮冬还没来得及回神,已经被她拉着在温暖的门廊里站定。

    屋子里的暖意裹着他,淡淡的醇苦香气跟着萦在鼻间。

    叶枝趴在门边,小心翼翼地踮着脚,从猫眼里往外瞄着外头的动静。

    “外面好吓人……”

    把林教练从那种诡异的气氛里救出来当然是队医义不容辞的责任,叶枝自己也有点儿害怕,却还是努力把林暮冬往屋里拦了拦,攥着袖口小心往外看:“是——停电了吗?”

    林暮冬落下视线。

    小姑娘的睡衣有点儿大,宽松的袖口一直掩到指尖。大概是因为紧张,纤细的指尖用力攥着袖子,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白。

    但还是颤巍巍勇敢地拦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林暮冬点了下头,单手合上猫眼的盖孔:“停电检修,刚通知的。”

    叶枝松了口气:“还好还好……”

    不是世界毁灭丧尸围城就好。

    叶枝放心了,拍拍胸口,反过来勇敢地安慰林暮冬:“那一会儿一定就亮了。”

    外面这么吓人,林教练大概也是不敢走了才敲门的,等一会儿来电了,就能放心地出去了。

    脑海里手拉手转圈的恐怖电影总算一部部重新老实下来,叶枝给自己鼓了鼓劲,拉住了林暮冬的手,一块儿往屋子里躲进去。

    林暮冬被她拉着,微微低头。

    小姑娘自己还吓得脸色发白,手也转眼就又冰凉。偏偏嗓音还是温柔软糯的,在只剩下月光的屋子里,像是悄悄沾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糖。

    明澈澄透,清脆有声。

    那只手依然握着他的掌侧,小姑娘的手软绵绵的,拉了他摸索着往桌边走,没因为之前的谈话生出半点儿的芥蒂。

    屋子里很暖和,一点点驱离了他身上的寒意。

    林暮冬的视线拢着她。

    他没违抗她的力道,被领到能见度稍高些的窗户边上,靠在窗沿,看着又忙忙碌碌跑去搬椅子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昏暗的屋子里能见度实在有限,叶枝走得小心,脚下还是没留神绊了一绊。

    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。

    叶枝眨眨眼睛,抱着椅子仰头。

    林暮冬微垂着眼睫,瞳光安静凝落在她身上,单手扶着她的胳膊,眼底深邃得像是映落着窗外的月色。

    那把椅子分量有点沉,被他随手接过来放下了,却没坐,只是依然倚在窗沿上。

    他的身形其实已经有些偏瘦,只是依然有着流畅劲韧的肌肉,并不显得有多瘦削单薄。但肩背骨质仍然锋锐,哪怕这样放松下来靠在窗边,也依然清晰地投落下沉静轩峻的影子。

    叶枝心跳又莫名有点儿快了。

    林暮冬低头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今天……”

    林暮冬缓声开口,嗓音微沙,抬手摸了下小姑娘的头发: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叶枝仰着脸,澄亮的眸子疑惑地微微睁大。

    林暮冬打量她一会儿,自己先哑然地弯了下嘴角,摇摇头: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
    走廊里的不欢而散,两个人都散完了,小姑娘好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半截的不欢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以后万一真和人吵架了要怎么办。

    大概是在这里实在太过放松,莫名就操心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。林暮冬没再多解释,只是重新低下头,拢着小姑娘的手稍稍使力。

    叶枝有点儿没反应过来,顺着他的力道往前挪了挪,仰起脸。

    “都过去了,以后不会了。”

    林暮冬微微低头,跟她保证,声音轻的几乎带出些柔和微沙的气音:“我歇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原本的身高差出不少,现在林暮冬半坐在窗沿上,那一大段身高就被放松的肩背模糊下来。

    房间里昏暗安静,他整个人的锋芒都被柔和淡化了,始终笔挺宽阔的脊背几乎隐约透出些让人难过的疲惫,稍稍俯身靠在小姑娘的肩上。

    叶枝眨了眨眼睛,主动张开手臂环住他。

    像是能体察到他现在的状况,小姑娘没像任何一个给他治疗的人那样不断地追问他问题、要他回答思考,就只是安安静静让他靠着,手臂环过他的肩背,努力踮了踮脚让他靠的更轻松一点儿,轻轻勾着他的脖子。

    暖乎乎的温度落在颈间,留下一点儿温暖的分量。

    林暮冬阖上眼,手臂一瞬绷了绷,又慢慢放松下来,依然维持着眼下的距离和力道。

    心底的情绪逐渐被彻底安置妥当,林暮冬深吸口气,重新直起身,就势把还踮着脚的小姑娘圈进怀里轻抱了下。

    正要放开手臂,叶枝忽然在他臂间动了动。

    柔软的力道轻轻拱着胸口,钻出来颗小脑袋,锲而不舍:“所以……到底对不起什么呀?”

    林暮冬不自觉屏息,缓缓呼出口气,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下,最后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,放开手臂。

    林暮冬在口袋里摸了摸,把一块奶糖放在叶枝的枕头边上,嗓音温和低醇:“没什么,快睡吧。”

    他是担心叶队医怕黑,才赶过来看看,现在叶枝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害怕,他也没什么再留下的理由了。

    林暮冬放下糖,替她把椅子挪到床头,起身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叶枝吓了一跳:“等一下——”

    林暮冬迈出的脚步稍一迟疑,借着窗外云雾散开的月色,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地上铺得到处都是的论文。

    有高有低错落有致,铺得九曲回廊,中间就只留了一条窄窄的通路。

    床边还倒扣着一本大概是掉下去了的英文专著,镶金铜版纸,看着就分量不轻。

    总算明白了小姑娘为什么一定要拉着自己的手进屋,也大致弄清楚了第一声闷响是怎么来的。林暮冬及时收回步子,单手在床沿一撑,正要站直,眉峰却忽然微微蹙起。

    被子下面也有个硬邦邦的东西,不轻不重地硌了他一下。

    因为他刚刚无意的动作,那个东西也跟着滚落出来,恰好碰到开关,一道光束就忽然照亮了床上的一小片区域。

    是个笔形手电,边上还散放着几张纸质的论文,贴了不少便利贴,有几页做了折角,都密密麻麻做了笔记。

    光线太暗,看不清究竟写的什么内容。

    被子的形状几乎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,一看就是小姑娘整个人蒙在被子里面,偷偷打着手电翻论文做笔记,床边的小方桌上还放了杯特浓的咖啡。

    看着特别像是宿舍里深陷考期漩涡的医学生。

    怪不得甚至没发现停电。

    想起了这几天叶枝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气,林暮冬接住那个差点滚到地上的小手电,放回床上,视线转向叶枝。

    被抓包的小姑娘也正悄悄瞄着他。

    叶枝显然已经一点儿都不怕他了,老老实实站在边上,白皙修长的脖颈微缩起来,眉梢眼尾都乖乖地耷拉着,一副虚心认错的架势。

    堂堂正正、光明正大地,当着他的面一点点挪到床边,仔细地轻轻扒拉着东西,慢吞吞一样一样往身后藏。

    林暮冬:“……”

   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,不养儿不知父母恩。

    时年二十五岁的林教练,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领队柴老父亲的真实头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