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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畿营,校场。
日高过午,年华站在校场中央,挽弓如满月,箭在弦上,簇亮如星。距离她两百步外,竖着一方箭靶,箭靶正中的红心上,已经插了两支羽箭。
年华双臂舒张,缓缓注真气于箭上,箭尖仍然瞄准了红心。
站在两边的武卫,校尉目不转睛地盯着箭靶,都不相信年轻女将这一箭仍能正中靶心。
“嗖!”箭簇离弦,如一道银色流星,挟着风声卷向箭靶。
羽箭正中靶心!
这一箭不仅正中靶心,还穿透靶心而出,势头不减地射向五十步外的另一个箭靶,仍是正中靶心,箭尾微微发颤。
左右武将皆惊,继而赞喝:“主将好箭法!”
年华淡淡一笑,松了一口气,左臂的伤看来是真的好了,不会影响去紫塞作战。
一名都尉趁兴提出与年华切磋剑术,年华欣然答应,将铁弓递给站在身边的上官武,就准备下场。
这时,突然有士兵来报告,“年主将,宫中来人传信,让您立刻进宫。”
年华没来由地心中一紧,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。
枫香华殿静,碧水重宫影。
年华跟随传令的宦官入宫,心中有些奇怪,宦官带她去的地方不是熟悉的承光殿,而是丽景殿。丽景殿,是萧德妃的寝殿。一路行来,丽景殿的宫女太监个个都是一副战战兢兢,惊恐万分的模样,年华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,发生了什么事情?
年华刚踏入主殿,就听见内殿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,是女子的声音,痛苦万状,入耳钻髓,听得人瘆然。
主殿之中,宁湛坐在东首,脸色肃然。西首的御座上,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正在喝茶。她的眼神看似慈和,但不经意的一瞥,却如藏身草丛中的蛇,冷厉到让人心寒。
年华急忙跪地行礼:“京畿营主将年华,参见圣上,太后。”
宁湛抬手,“年主将免礼。”
萧太后放下汝窑青瓷萱纹杯,道:“年主将平身。”
“谢圣上,太后。”年华起身,垂手立在一边,心中忐忑不安,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。
宁湛正要开口,萧太后却已先开口,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,眼神深邃难测:“叶儿,你先带年主将进去看看你家主子。”
叶儿脸色苍白,垂首行礼:“是。年主将,这边请。”
年华悄悄望向宁湛,宁湛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,她的心才微微放下。
叶儿带年华走进内殿,重重水晶帘,袅袅紫檀烟,一张悬挂着雾白色鲛绡纱幕的大床、上,躺着一名正在痛苦哭嚎的女子。床边站着许多宫女,她们托着药盅,拂尘,金盆,净水,白巾,无不满面惊恐,噤若寒蝉。
年华向床、上望去,顿时一惊,床、上的女子目赤如血,她手上,脸上的皮肤仿佛被岩浆腐蚀过的地表,坑坑洼洼,十分骇目。从五官上看,女子依稀是萧德妃。
年华不由得倒退了几步,惊道:“这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德妃娘娘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
叶儿幽幽地道:“这就得问年主将了,娘娘用了你落下的那盒胭脂,才会变成这副模样。年主将已经看到了娘娘,就请随奴婢出去,好回太后的话。”
年华脑中炸开了一个惊雷,背脊上流下了一串冷汗,那天从御虹桥回主将府后,她才发现袖中的胭脂盒不见了,以为是路上弄丢了,心中有点愧对宝儿,但也不是太在意,跟着就忘记了这件事。不曾想,胭脂盒被萧德妃拾了去,且弄成了今日这种境况。
年华跟叶儿出去,颤声问:“胭脂有问题吗?”
叶儿低声道:“太医说,胭脂膏中掺有毒水,无色无味,一开始用的时候没有异常,沾肤一炷香之后,才开始腐蚀皮肤,痛入骨髓,即使立刻用水洗去,也来不及了。”
“这是我家小姐以秘法蒸出的胭脂膏,后宫的妃嫔们无不掷千金相求。年主将仙姿玉色,用了这胭脂膏,一定能让你更加娇艳明丽。”
“年主将不必客气,记得一定要用哟!”
宝儿的笑颜和话语历历回现,年华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她清脆的尾音,但心却渐渐沉入了冰窖。如果不是弄丢了胭脂盒,那今日在床、上痛苦哀嚎的人是不是就是她?宝儿的心肠何其歹毒!她与李氏主仆无怨无仇,她们为什么要害她?!!
年华和叶儿回到主殿站定。
萧太后居高临下,指着宫女捧着的托盘上的掐银丝珐琅小盒,望向年华:“年主将可认得这件东西?”
年华点头,“末将认得。”
萧太后道:“这是谁的东西?”
年华垂首:“这是凝香殿的宫女李宝儿送给末将的东西。”
萧太后道:“胭脂有毒,你可知道?”
年华摇头:“末将不知。”
萧太后望了一眼宁湛,道:“皇上准备如何处理此事?”
宁湛垂目道:“后宫之事,一切交由母后做主。”
萧太后道:“很好,来人,将李淑妃和李宝儿给哀家带来!她主仆二人蛇蝎心肠,以毒物害德妃毁了容貌,今日哀家要以宫规严惩不贷!”
不一会儿,李亦倾和宝儿来到丽景殿,李亦倾面色如常,李宝儿神色惊慌。
李亦倾尚未行礼,萧太后已经面色一沉,拍向面前的御案,“淑妃,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设计毒害德妃!”
李亦倾一听,大吃一惊,急忙跪下,“臣妾,臣妾不知道太后在说什么……”
萧太后冷笑,“年主将说,李宝儿送她一盒你亲手蒸制的胭脂,这你可知道?”
李亦倾茫然点头,“臣妾是曾叫……”
李亦倾话未说完,宝儿已经抢先道:“不,娘娘并不知道,送年主将胭脂是宝儿自己的主意!”
李亦倾心中微悚,吃惊地望着宝儿,“宝儿,这是怎么回事?”
萧太后冷冷道:“主子说话,哪里轮得到奴才插嘴?!来人,将这个没规矩的奴才拿下,掌嘴三十。”
两名宫奴得令,立刻将李宝儿扭到一边,令她跪下,用竹板掌嘴。
“啪!啪!啪!”宫奴手重,刚掌了三下,李宝儿的嘴角就已留下一道血线。
李亦倾视宝儿如姐妹,看她受苦,心中不忍,立刻跪移到宁湛脚边,求恕:“圣上,宝儿一向口快,并无不敬之意,求圣上开恩。”
宁湛望了一眼掐银丝珐琅小盒,只是垂目喝茶,并不开口。
萧太后道:“淑妃还未回答哀家的话呢!目无尊长,不敬哀家,莫非也想被掌嘴?”
李亦倾咬紧了下唇,道:“臣妾知道。”
萧太后道:“好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!现在,德妃已经毁了容貌,你还有什么话说?哼,果然是李元修那竖子的女儿,父女二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!”
李亦倾悚然,急忙分辩:“不,臣妾虽然知道宝儿送胭脂给年主将,但胭脂中并没有毒啊!臣妾没有下毒……臣妾不知道……不知道……”
宝儿一把推开宫奴,纵身上前,跪在萧太后和宁湛面前,“在胭脂里下毒的是奴婢!一切与娘娘无关,娘娘毫不知情!奴婢与年主将有过节,所以生此毒计害她,没想到却害了德妃娘娘。奴婢认罪,并愿受任何惩罚,只求圣上饶了娘娘,她是无辜的……”
宝儿每说一个字,嘴中便有鲜血涌出,染红了膝下卍字吉祥纹的地砖。在决意下毒害年华的时候,她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。她死不足惜,只是不想看见小姐再伤心了。对她来说,小姐就是她的一切。
李亦倾讶然,望着宝儿,说不出话来。她一向贤淑良善,即使在后宫中诸多不如意,也不曾想过以害人来争宠。
年华微微动容,原来是宝儿要害自己,并非李亦倾。可是,回想前尘,她何曾与这个小丫头有“过节”?
萧太后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,望了一眼宁湛,宁湛正在喝茶,脸上波澜不惊,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。
萧太后道,“好一幕义仆忠主的戏码,哀家都被感动了。哼,这件事一定还有内情!既然事情因为李宝儿和年华而起,那么,来人,将李宝儿和年华押入永巷监牢,待哀家慢慢审问。”
年华心中一凛,果然,还是难逃牵连。
宁湛放下茶杯,对萧太后道:“母后,这件事和年主将似乎没有关系……”
萧太后似笑非笑,望着宁湛,“有没有干系,哀家审过了才知道。圣上既然将一切交给哀家作主,哀家自然会负责到底。”
此刻,李元修身在西荒边境,对玉京深宫鞭长莫及。萧太后想到父亲萧平成惨死,侄女萧德妃在内殿凄惨的模样,不管李亦倾是否有罪过,她都不打算放过她。这是萧氏反击李氏,外戚势力对抗将军党最有力,也是最好的机会。有毒的胭脂,淑妃制的胭脂,受害的德妃,有这三点就足够了,派系之间的权斗,只要有导火线,黑白是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能否借着事由扳倒对方。
宁湛望着年华和李宝儿被羽林军带走,缓缓对萧太后道:“朕既然将一切交给母后作主,就自然不会插手。不过,年主将与此事并无干系……”
萧太后笑了,道:“哀家自有分寸。”
李亦倾六神无主地跪在大殿中,此时此刻,父亲远在千里之外,她唯一能依靠和仰仗的,只有她的丈夫。她焦急地望着宁湛,嗫嚅着想说话:“圣上……”
宁湛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,一如花前月下,轻怜密爱时,“爱妃放心,母后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。”
宁湛笑容温和,声音温柔,但李亦倾却觉得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在了心上,浇熄了她入宫前的所有的希望和幻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