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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别看它小小的,吃到嘴里甜甜的,十分可口。”庄明誉小心翼翼的摘了几串给郦南溪,“你尝尝看。”
郦南溪有些迟疑,“若真好吃,哪里能留得到现在?”早就被周围的人给摘光了。
说到这个,庄明誉有些得意,顺势抽出了扇子。在郦南溪凉凉的扫了一眼折扇后,他又讪讪然的将扇子收了起来,“我先前瞅着它不错,和人打听了说能吃,就跟他们说了你回来的大概时间,让他们提早留着。”
旁边的张娘子也附和道:“表少爷一早就跟我们说了的。这已经是结的第二茬果子了,待到下雪,这些果子怕是都要冻落。姑娘不如全摘下来拿着吧。”
她是张庄头之妻,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,庄子上的事情都是她们夫妻俩在负责打点。听她这样说,郦南溪点了头,金盏就跑上前去要摘果子。
庄明誉探手将金盏挡了,让郦南溪摊开手帕,他亲手将那一串串的红果轻轻拿下来搁在郦南溪的帕子上。
秋英给郦南溪洗果子的时候,之前送少年从后门出去的洪管事已经折了回来。郦南溪看庄明誉凑到井边盯着秋英去洗果子了,便把管事还有和他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的张庄头都叫进了屋,问道:“已经知晓他是怎么进来的了?”
“那位公子说了,”见了郦南溪对少年的态度后,洪管事也不再一口一个蟊贼的叫着了,已经改了称呼,“他是看着四周无人的时候进来,走了半晌后看到有吃食,便拿了一些来用。”
因着郦南溪并未对他太过苛责,少年愧疚下,就将自己先前的做法一五一十的道来。如今郦南溪问起,洪管事便如实的详细讲给她听。就连当时是哪一处的门进来的、走了哪条路到了厨房,都详详细细清清楚楚。
郦南溪思量了下,问张庄头,“洪管事说的这处门,是谁负责守着的?”
庄子里占地广,很多路上都没有人,那少年避着人走倒是一时半会儿的不容易被人发现。
最关键的便是守门之人。
那少年温文尔雅,虽然饿极了寻食物,但他显然并无任何这类的经验。这样的都能混到庄子里面偷拿到东西,只能说守卫之人太过不用心了。
张庄头道:“李把式。原先是庄子里的护卫,后来伤了左胳膊,就调了他去守偏门。”
“当时是何事伤了左臂?”郦南溪问道。母亲将庄子里的人事与她梳理了一遍,并未提过类似的事情。
提起这事儿,张庄头的眉头拧得死紧,平日里十分洪亮的声音此刻却很是低沉,说话也是有点含糊不清:“醉酒后与人打架。”
郦南溪刚才与那少年周旋完就跟着庄明誉去摘果子,这时候才刚能歇息会儿,就捧了茶盏来喝。抿了一口后道:“具体说说看。”
张庄头看瞒她不过,就将那李把式怎么与人起了争执然后借着酒意把人给打说了出来。
其实这事儿若是主家留了意,他就算想遮掩也是不能。只因那李把式把事情闹得颇大,是他先挑起了事端不说,还把对方打了个昏迷不醒。
郦南溪端着的茶盏慢慢放回了桌上,问洪管事:“这个李把式后来做的如何。”
洪管事看着地面说道:“不佳。后来也时常有酗酒闹事之举。”
“我若没记错的话,这里的人事任命,母亲是交给了张庄头你的。母亲还说,你跟了她多年,最是可信不过。”
身量娇小容颜俏丽的女孩儿端坐屋中。虽声音软糯,却字字戳中人心。张庄头垂首不语,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。
郦南溪望着张庄头,“李把式那样的人,张庄头竟然还放心让他去帮我们守门?”
“他上有老下有小,就靠他一个人挣钱吃饭,他若是丢了差事,就、就……”
郦南溪并不接他这话,只静静看着他。张庄头自己说着说着就接不下去了。
“很好。为了不让他丢差事,你就能将庄子的安全抛诸脑后。”郦南溪吩咐洪管事:“罚张庄头一个月银钱。让那李把式往后都莫要来了,即刻就走。”
张庄头改了姿势,跪坐在自己双腿上,双手抠紧了衣裳的边角。
“可是不服气?后悔将那位公子偷来之事告诉我了?”郦南溪手有些凉,复又将温暖的茶盏拿起,把凉凉的手指紧贴在上面暖着,问张庄头:“你是否认为,若此事你不说,便没了今日李把式被赶走、你被责问的这一遭了?”
张庄头没料到被她猜中了心思,飞快的看了她一眼,又赶紧垂下头。
郦南溪微微笑了,把玩着手中茶盏道:“因着你将这事儿如实禀与我,所以我只遣走了李把式一人。若我来了这里你却将这事儿瞒下来不报,那么走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了。”
还有你。
洪管事在旁接道:“幸好将事情告诉了姑娘。那位公子若在你我手上出了事,恐怕赔上一家子的性命都不够。”
张庄头忽地心头一跳,调整了下跪着的姿势,稍稍恭敬了些。
郦南溪沉吟片刻,“我且问你,你与李把式有何关系?”复又道:“莫要糊弄了去。若我想查,必然能够查出。”
张庄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。想想郦家,想想庄家,确实是能够查的容易。
他本想着不过是庄子上的一个小小职务罢了,主家哪里会注意的到?谁料到就到了如今的田地。
事已至此,他只得硬着头皮道:“他妻舅与我妻舅曾在一个师父手下学手艺。”
许久,都没听到姑娘的只言片语。
张庄头脊背泛起了一层冷汗,沉吟片刻后,叩头说道:“小的再也不敢了。请姑娘开恩。”
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与静寂。
张庄头把心一横,重重叩了三个响头,“下次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。若再犯,姑娘只管把小的丢出去!不,把小的一家都丢出去!”
“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。”看他这次说的诚恳,郦南溪的方才示意洪管事把张庄头扶起来,“往后行事的时候警醒着些。这里不缺人。尤其不缺可靠之人。”你若做不好,再另寻了旁人来做就是。
张庄头讷讷的连声应下。
他出屋的时候,和守在门边的张娘子擦肩而过。
张娘子之前与秋英一道去帮忙洗果子了。洗好之后发现屋里有事,庄明誉就拦了秋英和张娘子,一起等在外头。刚才张娘子隐隐约约听见说起有什么“偷儿”,见张庄头出屋,就问:“什么被偷了?”
张庄头瞪了她一眼,“两斤猪肉。”扭头就走。再也没和她多说一句。
张娘子看庄明誉和秋英都进屋了,就也跟了进去。
郦南溪刚才经了那一场,嗓子有些发干,吃些果子刚好润润喉咙。见这果子甜甜润润的确实可口,就问是什么名字。
张娘子先前看到郦南溪对张庄头发怒那一幕,对她已经生出了些敬畏心。再想方才张庄头出来后的模样,张娘子之前挺直的脊背就躬了下来,说道:“这些不过是野果子,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,我们都叫‘红果’”
郦南溪微微颔首,让秋英将剩下的果子都装了起来,再饮了一盏茶,这便往外头去查看了。
庄明誉不时的抬眼看看她,缀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。
两人在这里稍作停留后,便去往了下一处的庄子。
他们紧赶慢赶,待到这几处都逛完也足足花费了三日的时间。第四日清晨才坐车赶回京城。回去的路上,郦南溪静静想着这三天里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事情,唇角紧抿。
这几个庄子里,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问题存在。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,管事和庄头的权利过大。
比如第一处到的那个庄子。
洪管事倒是个不错的。但张庄头就不同了。张庄头已经习惯于将权力握在手里,他觉得仆从的调派就该是他来做主。那时郦南溪不过是遣走了个不认真做事的人罢了,有理有据之下,张庄头竟然会质疑郦南溪这样做不对,甚至帮那个做错了事的人来说话。
至于其他庄子,有的这种情况还要更严重点。管事与庄头沆瀣一气对主家进行欺瞒,在仆从的任命还有银钱上都动了手脚。
这些人敢这样肆意妄为,不过是因为她们四房人远在江南管不了京城这边。多年来,庄氏都将这些事情交给他们全权处置,时日久了,他们便觉得那本就是属于他们特有的权利。
郦南溪将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思量清楚,打算回去后将这些事儿告诉母亲,由母亲来敲打敲打他们,看看哪个得用哪个不得用,再做定夺。
正兀自想的出神,忽然马车壁上响起了轻叩声。郦南溪撩开车帘往外看,不待庄明誉开口,她已然发现了端倪。
“咦?下雪了?”
郦南溪探手出去,伸指接住几个细小的雪花。
“嗯。”庄明誉也用折扇接了一些,看着那些雪花慢慢融化,他惊奇道:“早上你和我说要赶紧走,说天已经开始阴了,我还想着不急。没料到这还没多久,就已经——”
咣当一声巨响,唬的庄明誉手一抖,折扇差点脱手。
他赶忙将折扇收起放好,扭头一看,先前和他的骏马并排而行的郦南溪的马车,此刻已经落后了许多。再仔细瞧瞧,呵,马车歪了一个角。那右后边的轮子,凹进去了?
庄明誉翻身下马,急急走过去,“怎么回事?出什么事了?”
郦南溪也抱着手炉走了下来。
“车轮坏了。”车夫下车查看过后说道:“先前一直无事。不知是不是在庄子里出了什么岔子。”
他说的比较含蓄,但郦南溪和庄明誉都明白他的意思。
他们离开京城前可是仔细查看过的,车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很妥帖。那么现在突然出了状况,或许就是在最后查看的那个庄子上有人动了手脚。
庄明誉狠踹了地,恼道:“那些人!”说着就翻身上马,“我回去找他们去!”
郦南溪赶紧叫住他,“表哥即便找了回去,又能如何?天气这样差,倒不如先回京再说。而且,说不定动手之人就是想多拖住我们几日。若真折返回去,雪再下大回不了京,可就真的如了他们的愿了。”
庄明誉认真听着郦南溪说的每一个字,最后甩开马鞭下了马,重叹口气问车夫:“还能修好么?”
“能是能。”车夫抬头看了看天,“就是得花上一两个时辰。”
这个时候雪已经下的大了起来,雪花三四个粘成一团,落在掌心要稍滞一滞方才会化为水珠。这样至冷的天气下,一两个时辰可是很难熬的。更何况他们还要赶回京城去,加起来可是不短的一段时间。
旁人也就罢了。郦南溪这个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,必然会冻坏。
庄明誉朝某处遥遥的望了一眼。
透过树林的间隙,隐约可见不远处有青砖红瓦。
那里有一处宅子。方圆几里地内,仅仅只有这一个宅院。不过那里长年空置,没多少人知道它归谁所有。
可巧的是,因着父亲的关系,庄明誉刚好知道那宅邸的主人是谁。认真算起来,他和那人也称得上是有点交情了。但他不知道凭着这点儿交情,能不能说动对方守宅的老仆,同意暂借那里来避雪。
毕竟此人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坏。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人,也都极其难说话。
庄明誉拿不定主意,前后左右的来回踱了几圈。最后他看着郦南溪冻得通红的脸颊,终是下定决心,复又翻身上马,与郦南溪道:“你稍等我会儿,我很快就会回来。”
语毕,不待她回答,他已策马扬鞭而去。
之前两人是一同往后面行的,而后她也答应了会在那里等会儿,结果她抛下万全自顾自的先跑了。再怎么样,答应了的事情没有做到也是着实不该。故而郦南溪暂时未提起伞的事情,而是起身歉然的解释了一番。
“当时有些突发状况,我离开的仓促了些,未曾在原处等万管事,着实抱歉。”
她本以为万全当时在那屋里许是会提起当时的事情,谁知万全就仿佛全然不晓得一般,只微笑道:“姑娘不必如此客气。”
郦南溪忽地明白过来,那凭窗而立的男子,应当是身份极不简单。即便万全带了她去那个院子,但是,其中的人、其中的事,出了那院子,便不能再提起。
郦南溪拿定了主意,自己绝不可再往那处去了,遂打算拜托万全来帮她取回那把伞。
恰好这个时候庄明誉来了。他不能进到宅子里来,万全就陪了郦南溪,送她出门。
两人同行之时,郦南溪说起了伞的事情。
万全笑道:“我倒是未曾看到。不过,我等下若是见了,一定会帮姑娘收起。往后必然将它好生送回。”
郦南溪也知道对方好心让自己避雪,若是刻意说起个伞有些不太恰当,便道:“因伞面是我亲手所画,那伞我也用过好几次,所以需要麻烦万管事了。”
既是女孩儿用过的东西又是女孩儿家亲手做的东西,若是落在了男子手中,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。
万全笑道:“郦姑娘大可放心。万某定然保姑娘的物品无碍。”
郦南溪朝他福身道谢,万全侧身避开了。
“你家车夫可真是个宝,”庄明誉捏着折扇,一看到郦南溪就喜滋滋的说道:“我瞧着那车轱辘都出了那么大的问题,他竟也能独自顺利解决,着实厉害。”
扭头一瞧万全就在旁边,庄明誉登时收敛了许多,将扇子收好,颔首笑道:“万管事也在。”
待到两人十分客套的寒暄了几句,郦南溪再次向万全道谢后就和万全道了别,上马随庄明誉往马车处行去。
在庄明誉絮絮叨叨的声音里,郦南溪却在想着之前的事情。如今既是不在那宅子里了,她说话也就放松了些。
叫了声“表哥”后,郦南溪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,期盼的问道:“这家的主人如今不在这里吗?”
“不在。”庄明誉答的十分肯定,“万管事说他不在,他应当就是不在了。”
郦南溪暗暗松了口气。
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放下心来,便听庄明誉又道:“说起来,万全可是一直都跟着他主子的,真是难得见到他丢下主子一个人过来。”
郦南溪还没完全落下去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。
那个男人太过耀目,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给人那般强烈的冲击感。
偏偏这处的主人又不请人进这宅邸……
郦南溪忍不住向庄明誉求证:“那人有多高?”
“谁?”庄明誉愣了下后方才反应过来郦南溪说的是那宅邸的主人,当即想也不想就说道:“很高。”说着他就比量了个长度:“比我高了那么多。”
庄明誉已经算是高的了。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截……
郦南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,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煞是精彩。
庄明誉在那边就身高问题絮叨了半晌后,没听到郦南溪接话,就朝她望了过来。发现她怔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,神情半是痛苦半是纠结,忍不住问道:“西西你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郦南溪扶着额低吟一声,“就是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后有些心虚。”
庄明誉再三追问是怎么回事。郦南溪就是口闭的死紧,怎么也不肯说。
回到马车边后,郦南溪已经拿定了主意。
她从车上拿下了一些自己做的干花和一个白玉碗,随即矮下身子,将旁边的雪堆拨开,用随车带着的小花锄从地上挖了一些的泥,放到玉碗中。又将那些带着枝子的干花仔细插到碗中泥土里。干花有些发平,不似鲜花那般凹凸有致。郦南溪就将它们高低正侧的交错插下。
而后她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方丝帕。打开丝帕,是她刚刚在院中摘下的青草。她将青草小心的点缀在了干花旁,再四顾看了看,用指尖捏了些碎雪过来,轻轻洒在了泥土和枝丫间。
庄明誉怔怔的看着这一幕,再次望向郦南溪的时候,眸中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,“我倒是没听说你插花这样好。”
用花做插花的他看得多了,单单使了这样的干花来插、还用野草做装饰的,当真是头一次见。
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干枝罢了,她竟是能从这高低错落间构造出这般的清丽景色,着实难得。如果换上生机盎然的鲜花,怕是要更为惊艳。
若他没记错的话,家中时常谈及的花艺极高的几个女孩儿里,并未出现过这个小表妹的名字。如今显而易见的是,她的水平,明明比他知道的那些人还要更强一些。
郦南溪不甚在意的笑了笑,“大家都很厉害,我就不献丑了。”
世人以插花为甚雅之事,名门贵女无不以插花技艺高超为荣。她不愿搀和到那些争斗之中,但凡此种比赛从未参加过。平日里兴致来了,也不过是做好后送给爹爹娘亲还有兄长们。外人看不到,自然是没甚名声出来的。
郦南溪将白玉碗拿到庄明誉跟前,“还得麻烦表兄将此物交给万管家,就说——”
她斟酌了下,“就说是我先前多有打扰,送上此物聊表谢意。”
庄明誉神色复杂的低叹了声,接过郦南溪手里的东西,十分小心慎重的捧在掌心里。
他刚要迈步而去,忽地想起一事,狐疑的问道: “你是不是在那里做错了什么?”
竟是要动用她平日里不肯轻易展现的花艺来表示谢意?
郦南溪本就心虚,听了庄明誉的话后顿时心里一颤。她哪里想得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庄明誉会这样心细。
郦南溪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丝毫都不闪烁,语气平静的说道:“没什么。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罢了。”
庄明誉想想,她一个姑娘家,又是在万全的“看管”下,能捞着做什么?定然是他多虑了。
庄明誉哈哈一笑,走了几步,还是有些不放心,回头望向雪中的女孩儿再指指手中之物,“那这碗——”
郦南溪明白他的顾虑,莞尔道:“前些日子回京路上遇到,看着喜欢,顺手买的。并不是我平日所用。”
庄明誉这才彻底放心下来,轻轻颔首,大跨着步子朝里行去。
万全回到竹林后的屋子时,拍去了身上的雪花,这才迈步而入。
一进屋内,便见靠墙的梨花木矮几上搁着一把伞。伞面儿不同于寻常店里卖的那些,而是绘了秋兰和绿梅,很是别致。
万全将伞拿起,走到花架旁的桌边。
桌案前的男子正执笔写字。他身材很是高大,小小的笔杆捏在他修长有力的手中,显得异常细小。
万全瞅了一眼纸上的字,是行书并非草书,可见这位爷此刻心情还算不错,便将伞搁到了桌子上,“这是郦七姑娘遗下的。”
重廷川扫了一眼那漂亮的小伞,笔下不停,“之前你已将它捡起。”
万全明白重廷川的意思。刚才他过去寻郦南溪的时候,本就可以带了伞过去。但他并未这样做。
“爷。太太说了,一定是郦家。必然是郦家。”万全低声道。
啪的一声重响打断了他的话。
重廷川将笔拍在了桌上,直起身子,居高临下的看着万全,冷冷说道:“还回去。即刻。”
万全的身子躬了躬,“爷,之前在庄子里帮了九爷的,也是郦七姑娘。”
“竟是她?”这倒是出乎重廷川的意料了。
万全跟了他十几年,他虽未开口,万全已然知晓他的意思,“七姑娘一直跟着郦四老爷在江南,哪里认得九爷?想必帮九爷也是出于善心。”
“嗯。”重廷川应了一句后,只一瞬,复又沉沉说道:“还回去。”
语气很重,声调很冷。
不容置疑。
万全这便知晓,事情不容转圜了。只得叹一口气,拿了那伞交给壮汉,让壮汉出门看看还能赶上郦家马车不。
谁料壮汉去的快回的也快。而且,手里还拿了个插了花的白玉碗。
这上面插着的小花着实惹人喜爱。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,而且还是干花。但是交错的在这泥土里立着,很有些生动的意趣。
土上有着星星点点的水渍。想必之前应当是雪吧。只是不知是天上落下的,还是用手轻轻洒下的?
不过,最打动人的,却是那一株小草。
万全看着这白玉碗,左右拿不定主意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,谨慎的捧着走回了屋子里,将事情禀与重廷川。
重廷川凝视着纸笔,左手随意的抬了抬,指向旁边的纸篓。
那纸篓是装废品用的。
他的意思,显而易见。
万全有心想劝,刚开了个头,就被重廷川抬手止了。万全只得一步步挪向纸篓,走到篓旁将其抛下。
谁知白玉碗在空中直直落下后并未进到篓中,反倒在将要入内的刹那被截了去。
万全抬头望向忽然探手而来的重廷川。
重廷川并不理会。
他自顾自直起身来,将白玉碗搁在掌心。又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,拨弄着那一株小草。
因着是在不合时宜的季节长大,小草很细嫩,很脆弱。但,正是因为太细、太嫩,反而呈现出不同寻常的青嫩葱绿。娇小而又可爱。
“这是什么草?”重廷川淡淡问道。
万全躬身回道:“爷,这是最常见的野草。”
“野草。”重廷川微不可闻的嗤了声,“这样的鬼天气,名花活不成,它反而好好的。倒是有趣。”
语毕,他扬起手来,将白玉碗随手一抛。
空中划过一道白光。玉碗在他的桌案边只晃了一晃便稳稳的立住了。
“就先留着罢。”
郦南溪抬头去看,才发现不知何时跟前已经站了一名侍卫。
此人身材高壮,肩膀足有郦南溪两个宽。
他虎目圆睁,朝郦南溪她们看了一眼,瓮声瓮气问道:“此地不准久留。还请姑娘们快快离开。”
趁着他说话的片刻功夫,郦南溪快速的往院内觑了一眼。她发现眼前这人与院内众侍卫的服饰稍有不同。旁人都是束了蓝色腰带,唯有他是配了黑色腰带。
想必是名侍卫头领。
四姑娘还欲再言,郦南溪赶忙侧首朝她使了个眼色。四姑娘顿了顿,即便再焦急,也听了妹妹的话未曾开口。
郦南溪朝侍卫头领福了福身,将刚才姐妹俩和僧人们说的话复又道了一遍,末了问道:“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让他出来?稚子不懂事,还望大人原谅他一次。”
她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,是瞧见了刚才她们说要将沈玮带走时僧人们脸上的那一瞬间的迟疑。
大师们慈悲为怀,若是能够帮忙的话,定然早就应承了下来让她们把孩子带走。既然他们有些犹豫,想必是男孩的所作所为惹到了院内之人。即便大师们有心相帮,怕是也不能成事,因此才会踌躇。
常福听了郦南溪的话,倒是多看了她两眼,略点了下头道:“他能出来的时候,自然会出来。既是不能出,你们干等无益。且先去罢。”说着就要迈步回院。
小姑娘沈琳登时不干了,用力推着婆子的手臂挣扎着要跳到地面上,边动边喊道:“我爹是侯府世子!你们谁敢欺负我哥哥!”
婆子不敢将她箍的太紧,说着话的功夫,沈琳已经钻出了婆子的怀抱跳到地上。
常福哈哈大笑,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沈家的仆从,嗤道:“庆阳侯府的?”语气里满是不屑和轻视,“那小子行事乖张,能得我家爷指点,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。且等着罢!”
语毕他再不理会众人,径直迈开步子往里行去。
四姑娘急得眼圈儿都泛了红。
沈玮是沈家的宝贝。沈太太将孩子托付给她,若出了岔子,她如何能承担得了?!
四姑娘提着裙子跑到前去。被僧人们拦住后,急急的朝着常福喊道:“这位军爷,请您通融一下。我们带了孩子来玩,实在不知他会误闯贵地。还望军爷和您家大人说一声,念他年幼,饶他一次罢。”
四姑娘长在大学士府,又跟着父亲在江南任上好些年,见过的兵士不知凡几。她能够认出来眼前这侍卫不仅仅是个看家护院的。看那行事做派,还有那扶着腰间兵器时的模样,应当是名军士。或者,曾经是名军士。
听了四姑娘这话,常福的脚步微微一顿,回过身来。他朝郦南溪和四姑娘看了好几眼,心中没个定论,问道:“你俩又是哪一家的?”
四姑娘忙道:“郦家。”
“哪个郦家?不知郦大学士……”
“是先祖父。”
这几句对话一出口,郦南溪暗道坏了。
她自是也早已看出了眼前这侍卫头领并非寻常侍卫。不过,此刻她虽然心急,却还能保持着冷静。
自打听了四姑娘脱口而出“郦家”,她就知道姐姐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有些慌乱,居然不假思索就直接回答了对方。
照着眼前的情形,院内之人怕是极其尊贵。在对方的面前若是行差踏错,沈玮误闯之事怕是没法善了。
故而郦南溪赶忙向前,拉了拉姐姐的衣袖,示意她莫要太过担忧,也示意她不要慌张。这便又上前走了两步,朝常福施了一礼。
谁知她这礼刚刚施了一半,对方居然侧身避开了。
常福自刚才听到“郦家”二字就收了之前那浑不在意的笑容。如今再看郦南溪这绝然出众的模样,又估算了下她的年龄,常福问道:“你在郦家行几?”
郦南溪没料到对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,怔了怔,如实说道:“七。”
“郦七姑娘。”常福点了点头。
他眼帘低垂思量片刻后,说道:“你且随我来吧。”语毕,再不回头,直接迈步而入,穿梭在院中守着的众侍卫间,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