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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旅星事后回想,大概最近常和龙湖、秦葯儿这等半江湖人走得太近,受了他们的不良影响,才会做出他以往从未做过的事──跟几个貌似商贾的粗俗男人争风吃醋,为一名叫“多儿”的清倌和人大打出手,甚至冲动的替多儿赎身。
像他这种在脂粉阵里左右逢源的风流公子,见多了命运乖舛的姑娘寄生风月场所,已不会觉得她们可怜或不幸,并非他没有侧隐之心,只是有哪名妓女敢不笑脸欢迎他这位财神爷呢?就算当妓女身分低贱,毕竟人无法选择命运啊!
朱旅星因一时的冲动,不免有点后悔,赎了多儿,他要如何安置她?
老实说,多儿不是他喜欢的类型,一张清秀水净不令人惊艳的脸,十五、六岁年纪,身形仍像小女孩。也不知道回春楼的老鸨看上她哪一点?或许是她瘦弱得惹人怜爱吧!对啦,就是她一副怯怯懦懦的小可怜模样,愈发引逗那几个不把女人当人有待的嫖客想调戏她,吓得她鸡鸭猫子又叫又跳,又掉泪又求饶,使今他们哄堂大笑,愈发兴奋惹得朱小王爷老大不顺眼,一时英雄主义抬头,麻烦哦!
“怎么办呢?”朱旅星回头望一眼像小媳妇似的低头跟在他身后的多儿,显然她也很怕他,他一停脚,她马上倒退两步。“唉,怎么办呢?”
据老鸨说,多儿的父母由福州千里迢迢来投亲不成,没有盘缠回乡,才卖了多儿。多儿,多儿,多余的女儿。唉!他自然不可能送她回福州,他没那么热心肠;也无心纳妾,显得自己动机不纯正;又不能放她自由去,一个小姑娘难保不落入宵小手中;左思石想,苦恼不已,终于目光落在一开始便袖手旁观的龙湖脸上。
“对啦!青龙社不差多养一名婢女,龙公子,不如”
龙湖不等他说完,嘴角已嘲讽的哼出一声:“免谈!我又不是吃饱撑著,专门替人收拾善后。”有一个师妹就够他忙的,再加上朱旅星?免了吧!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你有本事强出头,就得独自解决麻烦。”
“你白送婢女一名,你不要?”
“不要。这些家务事向来由家慈作主,请见谅。”
“你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观?”
“‘是非只因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’,我一日不敢或忘。”
“没有平分侠义心肠,算什么英雄好汉!”朱旅星自忖以小王爷的身分拜托他办一件小事,是给他面子,居然被拒,心里呕得很。
龙湖哈哈一笑,看不出这事和侠义两字有何关联,根本不当一回事。
就这样,乘兴而去,败兴而归,江南美女的手指头都没碰到一根又回来了,朱旅星若不是残余的英雄感支撑著他,其没脸见杜放鹤。
“烦什么?”杜放鹤一句话就解决了他的烦恼:“留下来伺候媚雪,等回去之后,再由总管派她工作。”敢情他看出多儿不是伶俐的贴身丫头,这一路上将就使唤著,回到侯爵府,跟其他的巧丫头一比,大概只配去扫地抹桌子。
“还是十郎有担当。”朱旅星更加确信贵族是高人一等的。
“总算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,英雄不是你想当就当得起的。”秦葯儿找到机会就想嘲笑他;就你没担当,空有血气之勇,没本事善后。她终于弄明白他和杜放鹤的关系,怎么算她都高他一辈,可以理直气壮的教训人,机会难得,当然要过过瘾。
朱旅星眉头一皱,转向龙湖笑道:“龙公子,今晚让你扫兴了,不过没关系,到了京城,我自当尽地主之谊,王府中的歌舞妓任你挑选,不满意的话,楚馆秦楼里我俩夜夜笙歌,京师名妓自当欢迎你这位江南去的贵客。”他可不是给人欺负大的。
秦葯儿最气的就是师兄风流成性,喜涉风月场合。
“何必舍近求远,过两天到杭州,八大院四小院,均是消魂窟啊!”“如此有劳龙兄了。”
两人臭味相投,一拍即合,简直是难兄难弟。
秦葯儿没好气地在心里咒骂:“姓朱的,你给姑娘记著!”回身带劣卩儿去曲厢房向媚雪见礼,夜深了,媚雪已睡下,只好等明日再说。
“啊──啊──啊──”
黑夜中再度传出惊叫声,晚翠忙冲进绣房,死命摇醒何初蕊:“小姐!小姐!快醒醒!你快醒醒!”
何初蕊尖叫一声,猛然坐起,抚胸娇喘不息,全身汗淋淋的。
“小姐,你又作噩梦了。”
何初蕊突然“哇”的一声,掩面痛哭。
晚翠不知所措的呆立床沿。二小姐的“反常”已非一朝一夕,她不明白为什么,白日里骄傲任性的二小姐,一到夜里便心神不宁,噩梦连连,自从大小姐太湖遇难之后
“初蕊,我的儿,你怎么了?”蓝月凤听到丫头的禀告后连忙赶来。
何初蕊彷佛遇到救星一般,投入娘亲怀里,她的烦恼、她的惧怕好像一把火似的传热至蓝月凤心坎里,更加拥紧她,呵护她。
“有娘在,你什么也别怕、别担心。”蓝月凤拍抚爱女的背脊,坚定的给予保证。她挥手令丫头下去,免得初蕊急躁之下什么都说出来。
“初蕊,你究竟在怕什么呢?”
“弄雪弄雪她回来找我偿命我怕!我怕!”她哀哀哭泣起来。“她每晚都来,她不放过我,我受不了”
蓝月凤陷于悸动中,初蕊的神容使她骇然,她衰弱的神经恐惧著鬼魂,只怕有一天会将全部的秘密宣泄而出,那么一来,什么都完了。
“初蕊,振作起来!”蓝月凤的面色转为阴森,透了口气,生硬地说:“弄雪死了,她的鬼魂不可能回来,就算回来,她应该找我才对,怎会找你呢?可我什么也没梦见,睡得跟过去一样安稳,由此可见,全是你的心魔在作祟。我的儿,你再这样心神不安,夜夜噩梦,本来没事都会惹出事来!”
“娘,我该怎么办?我真是怕啊!”“你怕什么?”蓝月凤凛然硬声道:“弄雪落水以前喝下掺了断恩草的汤汁,即使她死后化为厉鬼,也是记忆全失,压根儿将咱们忘得一乾二净,不可能寻回家来啊!”“真的吗?娘!”初蕊寻求保证似的抓紧母亲的手。
“千真万确!这是你外婆梁氏家族珍藏的秘葯,只得一小瓶。当年你外公曾迷恋一名歌妓,纳为侧室,对她百般疼宠,外婆是个很贤淑的女人,忍耐地接受这一切,直到那贱人接二连三的设计你外公和外婆大为反目,意图除去你外婆,让自己扶正;你外婆终于忍无可忍,用了半瓶断恩草粉末,这才解了危机。那年我十岁,清楚的记得那贱人到死都没恢复记忆,所以,弄雪也不可能例外,这世上再也没有‘何弄雪’这个人。”
“是吗?”何初蕊惨伤地说:“我们也可以这么做,但不必推她落水啊!”“你胡说什么!”蓝月凤急忙掩住她的口,斥喝道:“你想死是不是?记住!没有人陷害弄雪将她推入湖中,是她自己不小心失足的,事实就是如此。”她的双手握住女儿的柔荑,传递强者的力量,她的音调转柔,似在催眠初蕊:“那日午后,太湖上忽然间风雨交加,向来贪看雨景、雪景的弄雪,不舍错过大珠小珠落太湖的凄雨景色,不听劝告的独自一人撑伞听风观雨,谁知船身突然不稳,她就这么失足落湖了,等咱们发觉她失踪,派人下去打捞已然不及。”
“对,对!我们派了很多人下去打捞,只是没找著。”像是找到了安心的理由,何初蕊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,拍著胸口道:“是她自己命该如此,怨不得别人。”
“你能这么想,娘就放心了。”蓝月凤微笑道:“有精神胡思乱想,不如多想想功霖吧,你下月初九就要起程进京完婚。”
何初蕊终于收敛了自己的乱想,甜蜜地笑着。
弄雪在那样的天气下坠入太湖,没人相信她还能活著,曹修如遭重大打击,不忍见何家为她建衣冠冢,匆匆束装返京,不料一个月之后,曹府即派媒人来提亲,很快下了聘,这使得初蕊相信曹修只是被弄雪的美色所述,他锺情的仍是她。
“娘,我想在离乡以前,到杭州游览闻名已久的西湖以及钱塘江浪潮,往后要回南方一趟也不容易了。”其实主要的是想转换一下心情。
“也好。咱们在杭州有一间别苑,我娘家的亲人也都世居杭州,这一趟回去必有不少亲友争著为你添妆。初蕊,娘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入官门,让全京城的人都羡慕曹功霖人财两得,我们可没有高攀他们。”这也是为了蓝月凤的面子,她的大姐贵为尚书夫人,出门坐官轿,百姓纷纷回避,这种风光是富商之妻求不到的,所以她有时不免遗憾自己的命比人家差了一点,更想争一口气。
“谢谢您,娘。”何初蕊也是最爱高人一等的感受。
“谢什么?傻孩子!娘就生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,你是何家唯一的嫡出之女,身分非同小可,娘可舍不得你生受一丁点委屈。”
“我懂!女儿也不会让爹娘抬不起头来。”
“你有这样的志气,足见是聪明人,娘就不讳言的再提醒你一次,把太湖泛舟所发生的‘意外事件’给忘了,即使忘不了,也不准有后悔的念头。”
蓝月凤要一举摘除她的心魔,凝神看着爱女逼问道:“假若弄雪不死,功霖又被她迷得丧失理智,执意要娶她为妻,这时你怎么办?你做得到忍辱退让,自已躲起来哭泣吗?”
“不,不!我怎能输给灶下婢生的女儿。”
“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呢?你怎么办?你能叫功霖不娶吗?”
“我我跟何弄雪势不两立!”
“这就对了,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。她原本就不该被生下来,邀天之幸苟活了十七年,但好运总有用尽时,谁教她好的不学,却学会她娘的狐媚本领以及不安分,灶下婢之女竟妄想作枝头凤凰,不怕摔死吗?”蓝月凤悲悯地往下说:“即使你不为自己想,也该替功霖设想,他高中探花,青年得志,前程正不可限量,迎娶灶下婢之女岂有不遭人耻笑之理?大家都要笑他以貌取人,不重德行,道可怎么好?他是你一心想倚靠终身的对象,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他好啊!”“娘说的极是。”以“爱”为前提,她不再忐忑不安,理直气壮了起来。
何初蕊的外貌秀雅端丽,弱不禁风,但是性情刚烈又急躁,耳根子又很软,别人的言语很容易左右她的情绪,是个很复杂又很矛盾的人。
她也不想这样,真的!有时她并没有发脾气的意思,却控制不了自己那张嘴,往往说出一些自己事后也后悔的话,把事情弄僵了,心情变得更糟。
不过,她在家是娇娇女,在母亲的护翼下,大家都包容她。
两日后,在母亲和家丁的伴护下起程往杭州,何仞蕊是幸福的待嫁新娘,一大群亲戚女眷争相恭贺她,羡慕她日后的富贵,而且在心疼她远嫁后不易再相会的心情下,对她更是百般疼宠千般顺从,大闺女游西湖?当然行。
江南水路密织加网,大富人家都有自己的船只和游舫。
说西湖,道西湖,柳永的“望湖潮”词写得好:东南形胜,三吴都会,钱塘自古繁华。
烟柳画桥,风廉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。
云树侥堤沙,怒涛卷霜雪,天塑无涯。
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竞豪华。
重湖叠清嘉,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
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,嬉嬉钓叟莲娃,
千骑拥高牙,乘醉听萧鼓,吟常炯裘,
异口图将好景,归去风池夸!
这阙词将西湖人家的繁华与美景,形容得有如图画。
有人认为晴湖不如雨湖、雨湖不如月湖、月湖又不如雪湖,时当盛夏,欲赏西湖雪景是不可能,不妨退而求其次。
夜月泛舟西湖上,双灯倒影成三月。
“太美了!”初蕊明亮的眸子贪看这湖光山色,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不适合她年纪的淡淡惆怅。“想到要离开山明水秀、文物荟萃的江南远嫁至北方,心中不免感伤。”
“姑娘家就是多愁善感,”她的表嫂捏住她的臂肘,取笑道:“等你做了官夫人,尝受到风光的滋味时,就算求你回来,你也舍不得离开了。”
“谈什么风光呢!”何初蕊少不得要谦虚一番。“他如今在翰林院供职,无权无势的,上头有那么多老前辈,几时能轮到他风光呢?”
“妹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,世人皆道‘朝中有人好作官’,姑丈贵为尚书公,会不提拔自己的儿子吗?”
她不能承认,也不愿否认,只有娇滴滴地笑着。
这时候,另一艘华丽的游舫从一旁缓缓行过,初蕊的视线起初讶矣谠面游舫的雕镂华美,正要问表嫂这是哪一户富贵人家,突然间,她双目暴凸,见了鬼似的盯住伫立船尾的一对男女,那女的侧面好熟悉,分明是
“啊、啊、啊──”何初蕊吃力地叫出来,连连倒退数步,几乎摔倒,她的表嫂及时扶住她,被她的反应吓住了。
“初蕊?”蓝月凤和一干女眷从厅里拥出,不明所以的望着她。
“弄雪弄雪我又看见她了”话没说完,人已晕厥过去,意识未散之前只想到;她不放过我,缠定我了,跟随我到杭州,又现身另一艘船上教我看见
“夜里风冷,进去吧!”杜放鹤拥著媚雪欲进船厅。
她回首停留一下。“我好像听见有谁在叫。”
“我没听见。”事实上他只留心她的一举一动。“进去吧。你身子单薄,晚风吹久了对身体不好。”
“别催我嘛!难得邀月泛舟四湖,良辰美景当前怎好错过,即使在这儿一夜我也不感觉累,别扫我的兴好吗?”
杜放鹤到底不是俗人,携美人同游,不至于做出扫兴的事,可是要他中夜立风梢,他没那种浪漫、雅兴,谈情说爱也得把环境弄得舒服些。他走开一会儿,叫人把躺椅、茶几、吃食全搬出来,弄得舒适如在家中,自己亲手拿了一件薄披风为媚雪添衣;她回身朝他一笑,温驯地与他并坐依偎在他强壮的怀抱中。
他的胸膛厚实、温暖,媚雪靠在他胸前哼著小曲儿,情意绵绵。或许,他构不上浪漫情人的标准,但绝对是个值得倚靠终身的男人。命运乖舛的秦媚雪,所需要的、所渴求的无非就是一份爱、一个属于她的既櫎─避风港。
杜放鹤顺著曲调的节奏玩弄她修长柔滑的十指,宁谧温馨的气息包围著这一对有情人,待歌声停歇,他把几上的酒杯拿起来,饮了一口,又细腻地喂哺她一口,这使得她一时有点手足无措,只见他柔和地笑着看她,却不发一言。
她耳热起来。“十郎──”
“嗯?”他捧著她的面颊亲吻:“这小名从你口中唤出来,特别的悦耳好听。”
“你少欺负人了。”
“我哪舍得欺负你,你纤细、敏感,容易受伤害,我哄你惟恐不及,深怕爱你不够,怎舍得欺负你,好教你再逃离我身边?”
“不会的。我的心意已决,这一生许了你;永远不会变卦。”媚雪斟了酒,送到他肩边,悠悠地说:“我反而担心回京城之后,你会发现京中的异花奇卉何其多,我这朵江南小花算得了什么。”
“你在吃醋?好现象,至少我明白不是我在自作多情。”他真正喜悦了,得意扬扬的饮下美酒,紧紧地搂住她:“你是我的阿媚宝贝,你是独一无二的,才不是平凡的江南小花。要知道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我全见过,没一个及得上你,而且,你是我从太湖底抢抱上来的美人鱼,这样充满绮情色彩的际遇,放眼天下,找不到第二个。没有女人能带给我如此神秘、奇妙的感受,只有你,只有你!”他缠绵地重复著、暗示著,媚雪不由自主地偎贴着他,承受他的蜜吻。
他的怀抱温暖了她,使她体验到今生第一次的激越,这感觉又是那么舒适令人心安,彷佛偎在他的怀里就可以抗拒外头的风风雨雨,是可以倚赖的安全所在。
她满足的叹了口气,希望时间就此打住;永远不要有分离的时刻。
她的喃喃自语被他听了去,闷声一笑,既霸道且逗趣的道:“就算你想离开我也不可能,如果要用黄金锁才能锁住你,我亦在所不惜。”
媚雪微蹙秀眉,坐正了身了。这男人真是不能对他太好,免得让他得寸进尺。
“阿媚──”他低声道:“不要又和我闹别扭吧?”
他真诚的眼神诉说著真心至情,她的心又如棉团儿一般软了,毕竟没有人像他待她这么好,她怎忍心折磨爱她的人呢?于是,她躺回他怀里,手抚触著他光洁的面颊,温柔有如夜之花朵。
杜放鹤宽怀微笑,轻吻她的手指。
“你热恋著我,因为我是美人,对吗?”
“只要是男人,都会受你的容貌所吸引,我自然不例外。你美得令我感到震撼,但这不足以使我想娶你。”他的声音虽然低,却充满了力量:“是投缘吧!见了你就不愿和你分开,希望将你占为己有,甚至吝惜教其他男子看你一眼;我要把你藏在我的金屋里,不放你出去抛头露面。”他低下头来,吻住她的嘴唇。她的一颗心怦怦乱跳,红晕生颊,娇羞无限,更增三分艳丽,他心中的爱念大盛。
“回家之后,咱们马上成亲,稳櫎─等不及了。”
“啊?”弄明白他话中暗藏的玄机,她几乎晕了。
他哈哈大笑,再次偷香。
“你别不正经,教人瞧见,多难为情。”
“他们除了羡慕,又能如何?”杜放鹤神采飞扬的说:“细细想来,你我之间有一点共通之处是其他夫妻难以企及的。你遭逢船难以致丧失了记忆,一切须从头开始适应,可说是一个全新的人;而我,少年轻狂以致铸下大错,被送往关外交由严师磨练,五年的刻苦生活使我脱胎换骨,也算是全新的人了。我们这一对‘新人’遭遇如此离奇,打著灯笼也找不到更相配的,不正是佳偶天成,命中注定的一对吗?”
秦媚雪呵呵而笑,甚是欢悦。他可真能吹呀!若说今日的杜放鹤已是脱胎换骨的新人,那么可以想像五、六年前的杜放鹤是怎生吓人了。
“请教阁下犯了什么滔天大罪?”
杜放鹤迟疑一下,仍是决定不说,反正他不可能放她离开他身边,应该很安全才是。
“成亲以后我再告诉你。”
沉醉于情爱之中的媚雪,自然是没有意见的顺从了。
优美的一夜,属于有情人的夜。低幽的笑谈,呢喃的爱语,编织著未来的美梦,累了,打著呵欠闭上双目休憩,坐著睡上一觉。而舱房里的龙湖等人,不至于不知趣的硬要凑上一脚作三人行、五人行,只见秦葯儿由小窗偷偷观赏了一会儿,若有所思的将目光移至龙湖脸上。
“学学人家吧!师兄。”她实在很想骂醒他:“我终于明白为何依你的条件却到今天连个老婆都娶不到,因为你用情不专。你自命风流,甚至以风流名士自得,其实是好色、人品不端。须知这‘风流’二字,原本指的是高洁清贵的仪表和态度,是由内在的修为散发出吸引人的外表风采,却被你们这些喜涉风月场所的男人弄反了它的意思。喂,师兄,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?”
龙湖爱困的打个呵欠。“师姐所言极是。”
“你干嘛叫我师姐?”她怪道。
“你像个师妹吗?我还以为是我老娘在教训我例!”
“忠言逆耳,自古皆然。”
他翻个白眼。“你说完了吗?我要去睡了。”
“你真没礼貌,我还没说到主题。”
“天哪!你说了半天,还没说到主题?真受不了你,我要去睡了,有话明天再说。”
她一把拉住他。朱旅星见机不对,自个儿先溜了。龙湖羡慕加记恨的目光狠瞪著姓朱的背影,以为他是战友呢,却也是不讲义气的。
“师兄,你来瞧,”秦葯儿不由分说的拖著他一同偷窥那一对有情人相亲相爱的模样,意味深长的说:“看见没有?一个专情的男人自然能融化冰封般的少女心,激起少女回报同等的热爱。这般的男女情爱正是天地间最美最真的至情,你不觉得吗?”
“好像有点道理。”龙湖摸摸下巴,不得不认真回答:“第一眼见到大姑娘,感觉她像玉雕成的人儿,美绝人寰,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;没想到剥卸矜持外衣的她,温热得足以沸腾男人的心。唉,其可惜!当初我应该加把劲追她,把威远侯留给你”“我才不要!嫁给他倒不如嫁给你。虽然你性喜女色,人品不端,对师妹也凶巴巴的缺少爱心,而且又很笨,连续三次‘钓夫’计画均宣告失败,这责任都归咎于你无识人之明总而言之,你的毛病我数上三天三夜也数不完,难怪没有女人肯牺牲自我下嫁于你;不过,若要我在威远侯和你之间挑一个,我还是选择你比较有保障些,至少毋需适应官宦人家比裹脚布还长的臭家规。”
天底下也只有秦葯儿有胆子将“青龙社”的少主贬损得一文不值,却又说宁愿嫁他。龙湖简直弄不明白是他比较大还是她比较大。
“我警告你,葯儿”
话未完,但见朱旅星一路猛打喷嚏的走进来。“哈啾!怎么回事?为什么我的房间哈啾、哈啾、哈──啾!”
龙湖和葯儿笑不可遏,看人打喷嚏实在好笑。
“我的房间有怪味哈啾!我一闻就哈啾!”
秦葯儿的眼里闪著恶作剧的光芒。“你们贵族的房里不是都要薰香吗?是你自已说的,所以我特地为你点上一炉特制的瑞脑香。”
“特制?你哈啾加了什么?”他的手几乎没离开过他的鼻子,好痒呀!
“葯儿,你别胡来。”
“师兄,这人不讲义气,你仍要帮他讲话?”秦葯儿的笑容令朱旅星联想到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,心里毛毛的。“小王爷,我这特制的瑞脑香可是千金难买,天底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,若不是最近鸿运当头、万分荣辛的结识你这位大贵人,我才舍不得拿出来胡乱使呢!”句句是好听的话,却句句是反话。“其实我的独家秘方说穿了不值一晒,不过是添加了少许天山羞丽花的花粉。为什么叫羞丽花呢?因为此花见不得美丽的人,它的花粉会使接触到它的人鼻子发痒,不住打喷嚏,拚命揉鼻头,任谁拥有一个大红鼻了,还美得起来吗?”
她撇了撇嘴,终于大笑出来,直指著朱旅星的红鼻子笑弯了腰。龙湖理应骂她两句胡闹,却也忍不住为之喷笑。
“你你这个哈啾!炳啾!”
“我怎么样?”想她秦葯儿岂是好惹的,害人也照样害得理直气壮。“你活该!谁教你勾搭我师兄出去召妓狎游,简直无视于我的存在,哼!”报了仇,她心情大好,大摇大摆的回房去睡了。
朱旅星制不住罪魁祸首,便将箭头指向龙湖。
“别瞪我,不关我的事。”龙湖伸了个懒腰,一边往外走一边搁下话来:“好男不跟女斗,这个女的如果姓秦名葯儿,那么奉劝你一句,能闪多远就闪多远吧!”
一肚子气没地方出的小王爷,虚活二十载从没这样吃鳖过,看来江南对他是大不利之地,有必要重新考虑杜放鹤的提议。
当清净的黎明醒来,吹了一夜晚风的朱旅星才感觉鼻子舒服了些。早起的多儿乖觉地为他送来面汤、茶水,服侍他梳洗;待他喝过热茶,脸色明显好看了些,多儿卑怯的问:“公子,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?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媚雪小姐和杜公子是什么关系?我今天服侍媚雪小姐,那往后”
“回京以后他们两人就要成亲了,你当然也跟著过去啊!对了,他们两个不会在外头谈了一夜的情话吧!”
“不,杜公子早已送媚雪小姐回房,如今也该起身了,婢子去服侍媚雪小姐,婢子告退。”多儿低头退下,她一直是那么卑微,不敢拿眼看人。
不多时,晴空丽日,西湖上浮著一层薄纱似的蜃气。
一直记挂著欣赏西湖日出的秦媚雪,发现自己在床上醒来,且错过良时,好不著恼。
“小姐,太阳每天都出来,明天再看不也一样。”多儿为她梳发时说道。
“这倒是,多在船上住几天,十部会答应的。春秋时期,范蠢带著西施泛舟五湖过那神仙生活唉哟!”发根作痛,媚雪回身嗔视多儿,多儿哪敢看她,早吓得跪倒在地,不住陪罪。
“好了,好了,也不是严重的事,我不怪你。你别老像惊弓之鸟,好吗?”
“什么鸟?”多儿不懂。
“算了,有空再教你,快帮我梳好头发,不能让十郎笑我贪懒。”
“不会的,杜公子待你那么好。”
媚雪对镜一笑。多儿为她插戴珠钗和金步摇,镜中映出一张幸福的美丽面孔,她转过脸来接过多儿递给她的热茶,喝了半杯,耳边突然传来森冷的声音:“杜放鹤的未婚妻应该是上官琳,你知不知道?”
媚雪惊疑莫名,眼前站著的分明是可怜兮兮的多儿,怎么口气、神态骤然间变了?好陌生,好冷漠,她心中油然生起惧意。
“你在说什么?怎么啊!”她腹间一阵剧痛,弓身捧腹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“你不该出现的,你不但抢了人家的未婚夫,更因此使得原本可以讲合的两家再度蒙上不幸的阴影。”多儿冷眼看着媚雪痛苦的倒在地上,脸上无半分怜悯之色,似在看着一只虫儿挣扎求生。“方才我试探了你,如果你表现出对杜放鹤根本无意,我或可饶你一命,可惜,你分明已爱上杜放鹤,享受著他对你的热爱。既然你已离不开他,我只好大发慈悲,解脱了你。”
“救救命”秦媚雪如处于炼狱中,无力求援。
“你受死吧!阴曹地府才是你该去的归宿。”
多儿若无其事的离开舱房,回复卑怯的模样。
杜放鹤迎面走来,问道:“小姐可醒了?”她点点头,他也不多看她一眼,迳自去敲媚雪的房门,多儿突然放声大笑:“你敲断了手,她也不会来给你开门的。”不等他追来询问,她已跑上船头“扑通”一声跳下水。
反了,反了!杜放鹤惊觉不对劲,撞开媚雪的房门,她横陈于地,面色泛青,嘴唇发黑,已奄奄一息,只差一口气了。
“阿媚!阿媚!阿媚──”
她早已失去知觉,任他喊破喉咙却再也感应不到。杜放鹤整个人慌了、乱了,脑海中再无别样主张,手忙脚乱的掏怀取出临行前师父赠予他的一瓶解毒丹,也顾不了对症或不对症,倒出一把就要塞进媚雪口中。见她牙床紧闭,待好不容易撬开了,却毫无意识,以致没法子吞咽丹葯。杜放鹤急得发狂,一把葯全纳入自己口中,细细嚼烂了,低头喂进媚雪嘴里。
“茶,乾净的。”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堆人,递茶的正是葯儿。
她虽不明状况,但见地上的瓷杯碎片,也猜得到八分。
杜放鹤一口饮尽茶水含而不咽,再慢慢喂哺媚雪,她喉咙微动,吞进去了。
接下来,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