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
唯川惠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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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奈月无法想像

    我还是后悔了,本来就不应该打电话给小夜子的。

    料不到会以这种形式跟时男碰面。说穿了,就是靠小夜子穿针引线。这样子就等于在她跟前证明,我跟时男的关系部已经砸了。好丢脸。

    拍拖三年,爱情也总有结束的时候吧?就是没有想过以这种丢睑、嗳昧的方式分手。

    时男不上班,一定有甚么苦衷理由。这是他自身的问题,也许就根本没有让我插手的余地。可是,我好想他跟我倾诉,三言两语甚么都好。为甚么他要这么抗拒呢?

    觉得说出来也无补于事?还是觉得我不懂呢?到底,我原来在他心里就只有那么一点份量。

    分手来得突然。还来不及想个明白,却要接受事实了。爱情不是独力苦撑就行,只要随便一方退阵,就要结束。

    到头来,我让小夜子再次攫去时男。真丢脸。怎样使劲苦心经营部好,我原来都没法胜过她。

    每天,我都要跟那种一点一滴焦躁难安的情绪厮缠到底。一个只有爱情的女人失恋,要怎么办呢?我需要一些能够教自己全情投入排解心事的东西。这个时候,拥有一份教自己可以拼尽全力的工作有多好呢!可是,我对现在的工作就是牵不起半分热情。

    上班也好,就只有那些机械式的呆板工作等着我。接到订单,就联络仓库,处理送运手续;制作室要求订购材料,就跟批发商联络。这些刻板至极的工作无聊得教人嫌腻,一颗心总是悬悬的不够踏实。

    我到底干甚么呢?这种没有意义的日子还要挨多久?把心一横转职好了。与其继续这种工作,倒不如寻找真正喜欢的。

    心里是七旋八转却只有一股冲动,根本没有办法付诸行动。现实是经济低迷,翻破那些求职杂志,也找不看合意的工作。不,应该说,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目标。

    这一天,我到制作室去借布料样本,刚好看到放着几件新设计的衬衫。大概有二十件,都用衣架挂起来。他们预定下午开会,然后才决定挑哪些推出市场。

    “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?”

    我跟附近一个负责设计的女生扬声,她一口就答应了。

    “好哇,随便看。”

    看看着看着,我就看上一件领门缀了蕾丝的。看上去可爱漂亮,带点高贵气派。可是,捏一捏摸摸,却发现这种棉布质料很差劲。只要洗一次,就肯定没法回复原状。蕾丝的份量可以再多一些、配十一件简单的短褛就最适合不过了。

    每一次,我都对新产品充满期待,可就老是换来轻轻的失望。说自己公司产品的坏话就好像有点那个,不过,就是欠厂这么一丁点心思,产品就只能够是二线。平白浪费了这么可爱的设计,好可惜。

    下午,出席制作会议的课长给我电话。

    “呀,福山,在我的书桌左边的抽屉里,放着上期的销售业绩表,给我影印二十份,赶紧送过来。”

    我马上把文件影印好,拿去会议室。我敲过门才走进去,课长就吩咐我给大家

    派发资料。参与会议的都以部长为首,全是公司的精英。我把文件逐放在他们跟前。

    会议室正面陈列着刚才我看过的样本,他们正要决定挑哪些产品。制作部的东主任刚好拿着那件领口衬有蕾丝的衬衫。

    “那么,这件十七号,就敲定生产了,有没有异议?”

    大家都颉首。甚么?就这样子生产推出市场?谁会花钱买下这种不三不四的产品?拿在手里,那些精打细算的ol准会把它放回陈列架上。我不由得冲口而出。

    “真的就这样子推出市场?”

    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投向这边来。东主任一脸愕然。

    “这话是甚么意思?”

    我有点犹豫,却还是回答了。

    “真是不好意思。刚才我在制作室看过这件衬衫。这样说好像有点不自量力,可是,我觉得如果换过布料,多加一点蕾丝,效果会不会更理想呢?我想这种设计准会讨得年轻女生欢心。”

    东主任毫不掩饰地寒着一张脸。

    “你是营业部的吧?门外汉懂个甚么?听着,分发好文件就请你马上离开!”

    营业部课长也被我这种态度吓坏了,连椅子都坐不稳。

    “福山,没有你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我却对东主任的态度感到非常反感。这种自以为是的语调,早就敦我憋尽气。

    “你说我是门外汉,顾客就全跟我一样,部是门外汉。”

    东主任霎时畏怯起来。

    “说的没错,说得好。”

    制作部部长边笑边说。

    “难得有意见,就尽管说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我虽然紧张,却也壮起胆子。积存下来的不满怨气就要成形似的,一股脑儿从体内涌出来。另一方面,我原本就抱着乾脆辞职的心态。有了这种心理准备,就算上司责怪都不怕了,反而觉得这也许是契机。

    我先跟制作部部长行个礼,然后走近东主任,拿起那件衬衫。

    “霎眼看来,这件衬衫真的好漂亮,可就是领口的蕾丝不够多、不够密。我认为可以再多缝一层,让它散开来更有立体感。还有质地,这种棉布,一放进洗衣机就要起皱,洗完就一定要花时间熨,可是,这种蕾丝熨起来就很麻烦。我也试过,总是烫得一塌糊涂,到头来就只得拿去乾洗店去。购买这件衬衫的顾客,都是二十多岁跟我一样的女孩子吧。我自己就没有闲钱把衣服拿去乾洗了,所以尽量会挑那些不用熨的。就是说,不用棉布,改用混纺化纤,既不用熨、打理又方便,一定受顾客欢迎。”

    会议室所有人都惊讶地盯着我。不光是他们惊讶,就连我自己都觉着稀奇。也不懂为什么可以口若悬河地把意见说出来。这种兴奋教我觉得满足。

    制作部部长靠在椅子上。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,也有道理哩。”

    东主任却插话了。

    “你提出选用混了化纤的棉布,那么,你认为应该用多少百份比呢?”

    “喔”

    我茫无头绪,说不出半句话来,东主任一脸不屑。

    “那么,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哪类的棉布?”

    “”我都回答不了。东主任乘胜追击似的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这是一种有很多气孔的织平纹棉布。连这个都搞不懂,却大言不惭地批评质料有问题哩!”

    “我没打算批评甚么,只是觉得换过别的质料比较好罢了。”

    东主任不瞧我一眼,转过身去面向大家。

    “我认为按照原来的设计就最好,质料的确说不上是上等,却可以调低售价。这种质料通爽柔软,价钱合理,顾客定会满意。虽然洗熨要花点工夫,不过,这个都要挑剔的话,就是说凡棉布质料都不恰当厂。反正都是本着穿一季的概念设计的,成本太高就划不来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蕾丝又怎么样?我觉得再多一点比较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你对设计就更加窍不通了吧?光是嚷着要增加蕾丝的份量,它的份量原本就取决于质料的厚薄。这种薄薄的布料,任你再增加,蕾丝也只会软软地塌下来,无补于事。”

    东主任冷冷地抢白一番。我已经词穷了。挟着“门外汉”这道盾牌尽抒己见,到底没有专业知识,根本没有本领争辩下去。会议室再也没有立足之地,我垂下头来。

    “是我胡言乱言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制作部部长却开腔了。

    “不过,这可是代表顾客的心声,满重要的。制作部就再检讨一下,大家认为如何?”

    东主任登时寒了一张睑,不过也顺应部表的话点头,不再争论。

    “明白了。我们试试修改设计。”

    我默默地站着,营业部课长却催赶了。

    “福山,没有你的事了,快去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呀,是,失陪了。”

    我低下头来,离开会议室。踏出走廊,就为自己刚才的大胆妄为漏出一声叹息,感觉倒是不坏。

    妈妈就一直若无其事地继续她的日常生活,不过,就碰也不碰那些拼布了。她把精神心思全花在我跟千穗身上,盯紧我们的一举一动。

    扁是晚了一点回家,就唠唠叨叨地追问我们上哪儿去、干甚么。千穗感到厌烦,就一句:“已经不是小孩子了!”狠狠地回敬她。

    老实说,我也好不厌烦,却体会到妈妈的心情,也就学不了千穗般硬绷绷地拒绝妈妈的关心。也许是因为我瞒着妈妈,跟爸爸的情人碰面,心里多少感到内疚,也就对她包容温柔一点了。

    仔细想一想,我跟妈妈都是天涯沦落人,都足让朋友攫去了心爱的人。一想到这里,也就泛起一阵苦笑。

    到底妈妈要怎样处理婚姻破灭呢?我也明白她这种要强的态度。就算让她把爸爸抢回来,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活,也只会觉着揪心,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。我当然不愿意爸妈离婚,也好想一家四口像从前一样生活,但我总是忘不了那个女人说的话。

    “我的人生,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。欺骗自己,犹豫踌躇,就只有换来遗憾。”

    爸爸已经年过半百,逝去的年月已经抓不住了。我根本没有权利去剥夺他的余生。

    我虽然不尽是个明白事理的女儿,却自粕以体谅爸爸的心情,就像他把我生下来,直对我包容一样。我还是喜欢爸爸。

    没有再跟时男碰面了。这阵子,我每天都早归。这一天,也是六点半就打开家门。踏进客厅,看见妈妈瞪着电视发默。

    “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呀呀,奈月,你回来了?”

    说完之后,妈妈就走进厨房张罗晚餐。看着她的背影,突然觉得她一下子苍老起来。

    客厅杂七乱八的。妈妈原来就爱乾净整齐,每天都要用吸尘器打扫两次,最近却放着不管了。我脱下外套,执拾散落一地的报纸杂志。那个塞满拼布材料的藤篮,原本放在一角的,现在都已经不见了。

    “那个千穗搞甚么鬼的?别老是在外面溜呀!早点回来就不行?”

    妈妈在厨房里嘀咕。我就跟地搭话。

    “妈妈,不再缝拼布了?”

    “呀呀,腻了。”

    “明明鼓足劲要参加比赛嘛!”

    “反正都要落选。我知道,再怎样拼命也是白费精神。”

    “别说晦气话,想干就干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管了,妈已经决定放弃。”

    妈妈的背影满是决绝。她现在像一头浑身长满剌的动物似的。甚么都否定拒绝,把自己关起来,神经一条一条的尖起来,全部绷紧了。我盯着她良久,想到她整天足不出户,只管默在家里发怔,脑海里不知道要怎样胡思乱想,就连我也觉着胸口一阵翳痛。

    “妈妈,能不能够问你一下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妈妈一双手还在切蔬菜没有停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当年为了家庭放弃工作,有没有后悔?”

    没有回答。水煮沸了,妈妈把火调小。我苦苦等候答案。她终于扭过身来了。

    “不是我要辞职,是迫着来的。”

    这么一句话,教我感到她比想像中要伤得更深。

    “那么,有没有后悔生下我跟千穗?”

    “喔”

    “后悔吗?”

    “胡说甚么?当然没有了!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早阵子都说出口了,你说爸爸把人生一切难题麻烦都让你担下来。我跟千穗也是一个麻烦吧?是不是后悔生下我们了?”

    妈妈偏过头。睑上没有惊讶、却满足怯生生的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呢?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奈月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了,我们并不是你的包袱。”

    妈妈盯着我好会儿,想说话,可是嘴唇净在微微颤抖。我没法看着她这样的一张睑。

    “我去换衣服。”

    上二楼去。我自己也背负着多少悔恨,可就是不愿意自己跟千穗,教妈妈感到后悔。

    我不知不觉哭起来,也弄不懂为甚么要哭。净觉得妈妈好悲哀,也为自己感到忧伤。我在妈妈的身影里看到自己了。

    过了好些时候,小夜子打电话给我。

    她说想跟我见面,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。最后还是提起精神出去,就是想肯定自己的心情,就是要来个最后确定,我跟时男,已经结束了。

    约会地点,就是上次跟时男碰面的那家咖啡店。我准时赴约。小夜子坐在跟上次相同的位置,看见我就扬手。她还是明艳照人,原本我也想悉心化妆,挑一袭合心衣眼前来的,可是,在她跟前,我总是矮了一截似的感到泄气。

    我刻意躲开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上一次是我好管闲事。”

    小夜子把咖啡杯送到嘴边。

    “算了,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,垂下眼睛,视线落在膝盖上。

    “你跟时男到底怎么了?”

    这是明知故问。我却回答得很冷淡。

    “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”

    对话打住了,邻座肆意的笑声乘机溜进这阙空档里。小夜子从手袋裏拿出香烟点火。

    “今天不用打工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呀,那种工作,辞职不干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再难为自己了。”

    我不太明白她的话,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心思。

    “今天,我约你出来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“就是不想你误会。我,可没有跟时男来往。”

    小夜子说。

    “是吗?甚么都无所谓了,已经跟我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我尽量表现洒脱。

    “你恨我?”

    我回答不了,却知道这样子就等于默认了。

    “我早料到了。可是,告诉我,为甚么恨的是我?”

    我抬起头来,跟小夜子那双苦恼的目光刚好撞个正着。我搜不出半句话来,只晓得合拢嘴巴。小夜子把剩下的一大截香烟朝烟灰皿里挤捏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都想不通,为甚么攫去人家的男朋友,大家就来恨我。也许,的确是我横刀夺爱,可是,一个巴掌拍不响呀!男人可不是死物呀!说穿了,都是他们自投罗网,是男人背信弃义。女人都要来恨我,却不去恨她们的男人。”

    我挪开视线。

    “也是的,你说的没错,要恨就应该恨那些男人。可是,人总是懦弱的,看扁曾经爱过的男人,就是否定自己了,所以,为了让心里好过一点,大家就只好来恨你了。”

    我喝着刚送上来的奶茶。一阵温热慢慢在喉咙里滑过,有点松一口气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奈月,大学的时候,我们曾经很要好呀!”

    “说得对。”

    “我好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为了喜欢你,就无法忍受你爱上时男,才会主动亲近他。”

    她的话教我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“这是甚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我想你讨厌时男呀!可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,到头来却只有这么做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跟时男拍拖后,得偿所愿,你对他死心了。嗯,原来并不是这样子哩!”

    小夜子说着轻轻笑了下。

    “总之,达成目的,我再也没有兴趣跟他继续下去,就分手了。可是,你已经不再像从前般待我了,我好伤心。为甚么?为甚么你恨的是我而不是时男?”

    我只能够巴巴地瞪着她。

    “打从那个时候开始,我一看见人家双双对对,就捺不住要破坏的那股冲动。女生喜欢的都是男生。我恨透那些男生,也觉得好不甘心,所以决意把人家的男朋友都抢过来。男人这种东西,只消你随便跟他打个招呼,就马上心痒心动。我就是想让女生看清楚男生的真面目呀!男人都很无耻。与其跟男生交往,倒不如考虑我呀!真想不到到头来,却失尽一帮同性朋友。”

    我呆若木鸡,我感到小夜子的番话透出一种异样的感情。

    “大家都认为我是那种专门抢人家男朋友的坏女人,可是,我想得到的并不是男人。”

    小夜子耷拉看睑,显得有点紧张,我却只有呆坐的份儿,还足没法抓住思考的焦点。

    “我要的是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小夜子”

    “对,我只爱女人。”

    我还是不能够掌握她的意思,倒以为自己定是听错误会了。

    “我自己也一直害怕敢认这个事实,不管是大学时代还是出来社会工作,都继续否认下去。往酒吧打工,也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。我也想跟普通女孩子一样,喜欢男人呀!所以,我拼命跟男人睡。我告诉自己并不是同性恋,只不过碰不上真命天子罢了。可是,我已经够累了。我不要再苦着睑跟男人睡,也不想压抑爱女人的欲望。”

    小夜子吊着眼睛看我。

    “吓坏你了?”

    我点头,灵魂出窍似的,脑海里一片空白,怎么会是这样子。

    “我还是有点不明白,对不起,头脑好像有点混乱”

    “这个当然了,连我自己都想不通哩!当我察觉自己这样子也好苦,觉得自己不正常,也就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女性化。可是,我要放弃了,根本就没法一辈子都自欺欺人。现在好不容易拿稳主意,算是要坦然接受自己。”

    我瞟着早已凉透的奶茶,承着天花板倾泻下来的灯光,色泽温润柔和。

    “可是,为甚么要跟我说?”

    “我也说不清原因,就是受不了被你误以为我再三破坏你跟时男的感情。你可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小夜子”

    “希望你千万别觉得恶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这么想。”

    “虽然我也知道不容易,但我要寻找一个可以接受自己的情人,当然是女性了。”

    小夜子最后泛起的笑容,委实美丽,我也看得入迷了。我倒不认为这种美丽不能够让男人分享有甚么可惜。美丽是超越性别,教人心眩神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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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课长吩咐我下个星期出席制作会议的时候,我惊讶得指着自己直叫。

    “我?”

    “是呀!”

    “可是,为甚么让我”

    “上次你不是提出意见吗?部长就好想听取一些新鲜的声音。原本营业部就光是我个人出席的,现在就加上主任和你。还有,开会之前,希望你先准备好各式各样的资料,例如要仔细分析之前的营业额,要找出颜色和款式的资料,分析这些变动对销售数字有多少影响。作为营业部,若没有确实数据支持自己的意见,就只会落得给制作部奚落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“是”

    “这些资料,你一个人做得来吗?”

    “我会尽力而为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交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我是百般滋味。那次会议是个契机,大家都肯定了我的位置,心里固然高兴。不过,这其实是仗着横竖辞职才有恃无恐,从来都不曾想过竟会换来这么一个转机。反过来想,其实自己也希望在工作上有多少发挥的机会。反正辞职都无所谓了,就不会介怀失败、也不会担心挨骂,倒可以直言不讳抒发意见了。

    首先要整理资料。我对着电脑埋头苦干,翻查过去五年的销售成绩。这种工作很费工夫,不过,总比每天净是对着那些销售和采购数字要强,我现在干得要投入起劲多了。

    快要下班,我在走廊上跟东主任撞个正着。她看见我就一脸不是味儿的表情。自从上次那个会议之后,她就老是用这张睑对着我。今天却又有些特别了。

    “福山,听说你有份出席下个星期的会议呢!”

    东主任还是那副尖酸的语调。

    “是,请多多指教。”

    我礼貌地低下头来。

    “部长三心两意也真教人头痛。营业部就只懂得罗列一大堆数据,对产品根本一无所知。嗯,我倒不介意你参加会议,不过希望你下点工夫,好歹掌握些专门知识。门外汉的意见,第一次听来也挺新鲜的,不过都是现凑的主意罢了。上一次让你歪打正着,尝到一点甜头,下个星期就别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”

    听到我回答得有气无力,东主任得意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我对你就没有期望了,好好努力吧。”

    我盯着她的背影,咬紧嘴唇。泛不着这样说话吧!我确实欠缺一点专业知识,到底能够有甚么表现呢?我在成衣公司上班,却对布料的种类和设计方式一窍不通。我不甘心,不愿意个机会无疾而终。原来打算下班的,现在却折返资料室。这里存放了各种资料,有介绍布料基础知识的参考书等等。也许一个星期没有可能突飞猛进,但既然走到这一步,就尽管奋力一试。

    晚上,读资料读得累了,我就伸伸腰。

    好想跟谁聊聊天,透透气。千穗说过要跟同学去喝酒,应该还没有回家,妈妈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。如果是以前,这个时候,我准要找时男了。

    现在时男到底在干甚么呢?还是没有上班吗?还是每天喝酒胡乱吃东西吗?有没有打扫房间、把衣物洗乾净?

    一想起这些事情,就想跟他碰面。我摇摇头,现在没空沉醉在回忆里。我丢开这种想法,现在可是关键时刻。

    我念头一转,就打电话给协介了。这阵子千丝万缕的,就是没有跟他联络。上次跟他讲电话的时候,听着像是染了感冒,现在已经没事吧?

    铃声响起来了,对方拿起电话。

    “呀,协介。是我,奈月。”

    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“协介?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呀”

    吃了一惊,是时男。我说不出话来。时男也好像跟我一样,只有淌着一阵难堪的沉默。我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句话来。

    “为甚么你在他的家?”

    “协介他有点麻烦。”

    “麻烦?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现在我不方便说出来。只想待在他身旁一些日子,好好照顾他。”

    “协介身体有甚么毛病?”

    “现在还说不定。”

    “说不定?”

    “总之,现在还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?”

    “你等一下好吗?再过些时候,待一切都有个归结,我一定跟你解释清楚。”

    时男的声调非常冷静,我再也无话可说了。时男跟协介之间,有一种男人之间的承诺牵绊,不容我越雷池半步。

    “是吗,我明白了,再见。”

    我放下电话。

    风从窗口潜进来。季节在弹指间转移了。

    我站起来,拉开一线窗帘。夜空乌云飘游,像是流过抹不安的情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