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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比黄泉鬼屋般的布置,奈何这间铺子简直算得上光明正大,它大门洞开、光线充足、陈设清雅,所有顾客聚集在大堂里,一边哭泣一边
看戏。
没错,将戏台子搭在棺材铺里,只有我们的戏精女主才想得出来。
台上演绎着一段段悲剧人生,台下则坐满痛哭流涕的看客,台上唱的是戏词,台下哭的是自己,早进来的已经哭到“不想活”,晚进来的也很快进入角色,远远望去,一水儿的孟姜女。
哭到实在受不了的,自觉去柜台交钱买棺材。这时那只瞎眼掌柜会假模假样地劝慰几句,再感同身受地掉几滴眼泪,说她自己身为天煞孤星命有多苦,把人家搞得更抑郁之后,一旁的侍从借机介绍年终大促,并忽悠人家加入会员,规则如下:
一年白银会员一百两,黄金会员六百两,至尊会员一千两,团购更优惠,满一万两减二十。
别说,还真有不少入会的傻子。
靳老师百思不得其解。
如果说去黄泉的客人是为了体验刺激,奈何这些不想活的给自己买棺材就行,又有什么必要被肥鱼套牢呢?
靳老师很快得到了答案。
他就座之后忙着暗中观察,迟迟没有加入哭长城大军,终于引起了一只侍从的注意。这只侍从极优雅地一俯身,用春风化雨的口气诱惑道:“客官您想自杀吗?”
靳老师一脸傲慢:“与尔何干?”
侍从吐吐舌头,声音依旧温柔:“那请您出去。”
侍从淡定介绍奇葩规定:“您要是不想自杀,就不能坐在这儿看戏,因为您无法感同身受地哭出来,会影响其他客人的观感。”
说完他笑眯眯地叫来两个彪形大汉。
靳老师不欲与之冲突,选择智取:“难道不想自杀的人,就不会买棺材了吗?”
侍从抿唇一笑:“那倒不是。”他取来一本宣传册递给靳老师:“一看您就是个生客,不了解我们的经营方式~~”
靳老师拜读一番,默默合上了自己的下巴。
他就说天煞孤星开的棺材铺怎么会有生意,原来一开始的客人本都是抑郁人士,肥鱼将这些自杀者的人生搬到舞台上,如果有人看了想买棺材,给自杀者的棺材就免费。
只要故事够感人,买棺材的人够多,自杀者还能分红!!
此外还有投资棺材、转让会员。投资棺材和转让会员是一个原理:以当前优惠价购买的棺材或会员卡,都能免费寄存在棺材铺,过了年底促销活动,找到下家高价转让,差价利润归客人所有。
这招摇撞骗的手法,令靳老师也不禁汗颜——
尼玛传销味比他还浓!!
而靳老师作为一个不想自杀的人,想留下来看戏只有唯一一条出路——
办会员卡。
靳老师表示他今天没带够钱:“能不能分期?”
侍从很好说话:“当然可以!我们关爱新客,分期低至一折!不过您得先办张保修卡,我们提供棺木上门保修服务的同时,会评估您的房产价值,确定您是否有能力分期。”
靳老师一脸怀疑:“保修卡?”
侍从辞令娴熟:“一年白银保修九十九两,黄金保修五百九十九两,至尊保修九百九十九两,团购更优惠,满一万两减二十。”
靳老师头疼不已,侍从再一次拯救了他:“保修卡也可以分期,只要您在我们这里办一张保养卡,我们提供棺木上门保养服务”
没等他说完,靳老师就猜到了保养卡的价格:“白银九十八,黄金五百九十八,至尊九百九十八。”
侍从一脸崇拜:“客官您真懂行!!”
靳老师最终掏了一百两。
等靳老师拿到那薄薄一块刻着“白银会员”的竹片,前一场戏已然结束,下一场戏即将开始。
贡献这场戏的自杀者是一个花甲老人。
开场前他谈自己的体会:“浮生若梦,来去匆匆,人生短短数十载,又有哪一条路,不是通向永眠的归途?”
他哭着说:“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,相伴之人能带走自己,却带不走,她留在人世的思念”
底下抽泣声渐起。
老人的故事并不复杂。他年少从军,曾有一位情投意合的邻家青梅,后与之失散,在边地娶妻生子。奈何命中亲缘淡泊,十年前妻子俱病故,好不容易寻回当年故人,相守不到半载便又只剩他一人。
最后一幕,正是他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之时。
那只已经爬满皱纹的手,倏然从他手中滑落,心头最后一块淤塞,就这样消失于无踪,年少的眷恋、错过的时光,往前走、又回头,希望、绝望,想抓住什么、却什么也抓不住
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叹息:“明珠”
丝竹奏乐起!!请注入灵魂:“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,若天外有天何必今世缠绵”
结果自然是又哭倒了一大片。
靳老师还是没哭,于是他非常顺利地被群起而攻之:“这位仁兄,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?”
他无语:“我又不想自杀。”
此话一出,唾沫星子很快淹没了他。
“这位老弟,你有亲人过世吗?”
“你死过全家吗?”
“你体会过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吗?”
靳老师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奈何了。因为这里有忘川,没错跟黄泉一样都是水池,黄泉是温水,忘川是冰水,据说一跳就能对人生失望。靳老师被推挤到“奈何桥”上,所有人都想让他体会一下忘川,狼狈挣扎之间,只听先前那只侍从淡定科普:“忘川一线牵,珍惜这段缘。”
靳老师真的很想骂|娘。
侍从仍在为他着想:“忘川免费体验,可是打捞要钱,客官您要是会游水,就别出打捞费了。”
被无数双手掐着的靳老师终于破口大骂:“你们这是谋杀!!”
侍从热心建议:“您把卡升级到黄金会员,就能跳过忘川体验。”
靳老师艰难地伸出一只手,侍从接过那张皱巴巴的银票,展开确认无误后,笑嘻嘻道:“恭喜您客官,五个工作日后,您就是我们的黄金会员了!!”
只听扑通一声,靳老师终于被推了下去。
侍从挥舞着那张银票,飞去一枚媚眼,不偏不倚正好砸中
那只瞎眼掌柜。
赔了银子又着凉的靳老师凄凄惨惨地去找大侄子告状:“你知道肥鱼有多变态吗?她居然拿人家的伤心事忽悠人自杀!!简直是丧尽天良!!我就说她满腔仇恨一身戾气,这下算是掉了皮,你且看着吧!!”
平跃递给他一杯姜茶,笑容牵起欣赏:“人生积郁良多,总要有一个发泄的地方,证明这些痛苦曾经经历。能坦言心中伤疤,不失为一种洒脱。”
靳老师就觉得,大侄子被这个玄幻的世界同化了。
好在他老板并没有——陛下拒绝给靳永报销,一如既往地抠门。
同样的谗言他也给老板进了一遍,老板只问了他一个问题:“何以两间铺子一明一暗、一悲一喜?”
靳老师后知后觉地发现,他真是太低估肥鱼了。
她能在污名加身的情况下招揽生意,只因善于利用人性。黄泉刺激,奈何虐心,人们在黑暗中获取快感,在光明中无病呻吟。
如此大费周折,她究竟想做什么呢?
靳老师根据被耍经验,认为这只是障眼法。
糟老头子不这么看。纪衢所能联合的纪氏旧友有限,刑部失火案又到了拂林王手里,中宫谋逆案如何了结就在他一念之间,小孽障没理由在这种时候还玩票,而应该利用起自己身边的一切资源。
至少,她该想想,如何料理皇后。
只要她来料理皇后,他与纪氏就不算撕破脸皮,亲儿子也会与她生隙,到时候他一道封妃圣旨下来,一切又能回归正轨。
陛下算到的,他儿子也算到了。
祁王殿下认为他未婚妻这次消极怠工都是为了他,于是从百忙之中抽空去看她,后者非但不来迎接,反而躺在后院
湖面上的一口棺材里。
正所谓,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系之舟。
她在棺材里坐直身子的那一刻,元秩心头划过一种诡异的触觉。
志怪里的画皮女鬼,从一张绮丽画卷上走下,眼前这个青梅竹马,从一口檀木棺材里爬出,前者尚算风雅,后者难免阴森。
祁王殿下后知后觉地发现,他刻意忽略她消失的六年,导致他对现在的她,也许并不了解。
纪飞鱼不管这些。她在湖边凉亭里坐下,元秩问一句她答一句,每一句都是大实话,仿佛依然还是那个不会对他说谎的小姑娘。
比如:“我哥去齐国公府了,大概是求人家别退婚。”
再比如:“叔祖父去走亲访友了,暂时不打算撕破脸皮。”
再再比如:“我只是抑郁,还没想自杀。”
祁王殿下提起中宫谋逆案,她居然也痛快答了:“二表哥,如今西凉奸细伏于长安,对皇后娘娘来说,也许宗人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
你娘搞事,旁人遭难,从头至尾她有掉一根毛吗?
这货始终板着一张死人脸,好像谁都欠了她很多钱,是俏皮也没了,可爱也没了,逗趣也没了,元秩这下也分不清,她到底是撕掉了一张面具,还是戴上了一张面具。
他深吸一口气,顿了顿,还是道:“你受什么刺激了?”
纪飞鱼凉薄地一勾唇。